在朝來客棧那間熟悉的房間里,氣氛帶著大戰(zhàn)后的疲憊與即將分別的蕭索。李玉璇看著正在簡單收拾行裝的蘇暮雨和蘇昌河,忍不住問道:“影宗已滅,天啟對你們而言已是是非之地,你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蘇暮雨將一件素凈的衣袍折好,動作依舊不急不緩,他抬起頭,目光溫和地看向玉璇,并沒有隱瞞:“我們需離開天啟,去一個地方,叫做‘家園’?!?/p>
“家園?”玉璇微微蹙眉,這個名字聽起來與暗河格格不入。
蘇昌河在一旁擦拭著他那柄從不離身的匕首,聞言嗤笑一聲,語氣帶著點慣有的嘲諷,卻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一個老家伙編出來騙人的地方,說是給我們這些活在陰溝里的人留的一點念想,安置些……算是親人吧?!彼麤]有詳細解釋“家園”那虛無縹緲的傳說,只道,“蘇暮雨有個妹妹在那里,他得先去找到她?!?/p>
玉璇聞言,心中微動。她知曉蘇暮雨本是北離無劍城的少城主,只因變故才流落暗河。他口中的妹妹,想必也是無劍城的遺孤。
她看著蘇暮雨眼中那抹談及“妹妹”時一閃而過的柔和與責任,心中了然,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們還是盡早離開為好。天啟城如今風聲鶴唳,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p>
白鶴淮收拾好自己的藥箱,走到玉璇身邊,拉起她的手,語氣帶著關切和建議:“玉璇,這天啟城烏煙瘴氣的,實在不如我們錢塘自在安寧。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不如你隨我回錢塘吧?正好也順路去看看洛陽的毒醫(yī)仙前輩,就當散散心?!?/p>
玉璇看著白鶴淮真誠的目光,又想起近日在天啟經(jīng)歷的種種陰謀詭譎、刀光劍影,心中確實涌起對錢塘那寧靜歲月和洛陽熟悉故地的深深懷念。她點了點頭,露出一抹釋然的淺笑:“好,鶴淮姐姐,我們回錢塘。我也確實想念那里了?!?/p>
決定已下,便不再拖延。蘇暮雨和蘇昌河很快便策馬離去,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薄霧中,果斷而決絕。等到第二天清晨,屠二爺興致勃勃地來朝來客棧想尋蘇暮雨聽曲時,只見到了正在做最后收拾的白鶴淮和李玉璇。
送走略帶失望的屠二爺,玉璇便帶著白鶴淮先回了將軍府。
這是白鶴淮第一次踏入北離大將軍府。府邸氣象森嚴,卻又透著武將之家的簡潔與大氣。即便白鶴淮平日并不太關注朝堂之事,但對“灼墨公子”雷夢殺的故事亦是如雷貫耳,心中自然存著一份敬意。
兩人剛在花廳坐下不久,李心月便從外面回來了。
她神色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顯然是剛從瑯琊王府回來。昨夜影宗覆滅、國丈府被焚這等驚天大事,必然在朝堂引起了巨大震動,而她與瑯琊王關系密切,少不了要應對諸多猜測與暗流。
“母親?!崩钣耔鹕韱镜?。
“李夫人?!卑Q淮也連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李心月目光掃過女兒,見她雖面帶倦色,但眼神清明,并無大礙,心下稍安。她的視線在白鶴淮身上停留片刻,點了點頭:“這位便是白姑娘吧,常聽玉璇提起你,多謝你在外對玉璇的照顧?!闭Z氣雖淡,卻帶著真誠的謝意。
“李夫人言重了,是玉璇幫襯我更多。”白鶴淮忙道,態(tài)度不卑不亢。
李心月示意她們坐下,自己也落座,揉了揉眉心,才看向玉璇,直接問道:“昨夜……你沒牽扯太深吧?”她語氣平靜,但眼神里透著關切與審視。
玉璇知道瞞不過母親,便簡略地說道:“我去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差不多了。只是……后續(xù)恐怕會有人將影宗之事,與師兄聯(lián)系起來。”她點到即止,沒有提及蘇昌河與瑾宣的交易,也沒有說自己易容前去接應的事。
李心月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凝重,她輕輕嘆了口氣:“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師兄他……自有分寸?!彼龥]有再多問昨夜細節(jié),轉(zhuǎn)而看向玉璇和白鶴淮,“你們這是……要離開天啟?”
玉璇點頭:“嗯,我想和鶴淮姐姐先去洛陽看看師父,然后回錢塘住一段時間。天啟……有些悶?!?/p>
李心月看著女兒沉靜的側(cè)臉,忽然意識到,那個需要她時刻護在羽翼下的小女兒,真的已經(jīng)長大了。她有了自己的主見,自己的朋友,甚至獨自面對和經(jīng)歷了許多風雨。
她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她想叮囑些什么,比如注意安全,比如早些回來,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多余。最終,她只是輕輕頷首,語氣溫和:“去吧。外面天地廣闊,多看看也好。記得……常寫信回家。”
“我會的,母親。”玉璇感受到母親那份欲言又止的放手與支持,心頭一暖。
白鶴淮也適時開口:“李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玉璇的?!?/p>
李心月對白鶴淮笑了笑:“有勞白姑娘了?!彼吹贸?,這位性情直爽、醫(yī)術高明的女子,是女兒可信賴的摯友。
玉璇似乎又想起一事,猶豫了一下,說道:“母親,我離開天啟……要不要和蕭楚河說一聲?他這幾日在軍塾,似乎挺忙的?!?/p>
李心月看著女兒提及蕭楚河時那自然卻又帶著點細微糾結(jié)的神情,心中明了。她和瑯琊王早已看出蕭楚河對玉璇的心思,那少年驕傲耀眼,卻會在玉璇面前流露出笨拙的關心。
而她的女兒……李心月在心中輕輕嘆息,玉璇對蕭楚河是特別的,信任且親近,但那份心思,似乎更多系在了那個溫潤如玉卻身處黑暗的蘇暮雨身上。
平心而論,若非蘇暮雨那無法擺脫的暗河身份,李心月甚至覺得,蘇暮雨的沉穩(wěn)可靠、溫柔體貼,比之身份貴重卻注定身處權力漩渦的蕭楚河,或許是更好的歸宿。他少了皇子的枷鎖與紛爭,若能平凡相守,未必不是幸事??上В瑳]有如果。
這些念頭在李心月腦中一閃而過,她面上不顯,只是道:“楚河那邊,你若覺得需要告知,便給他留封信吧。我尋機會讓人帶給他?!?/p>
玉璇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免得有不告而別的嫌疑。她起身去書房,很快寫了一封簡短的信,無非是告知離去之意,望他軍中一切順遂,末尾頓了頓,又添了一句“珍重”,然后封好交給了李心月。
李心月接過那封輕飄飄卻可能承載著少年心事的信,心情有些復雜,最終只是化為一句:“路上小心?!?/p>
辭別母親,李玉璇便與白鶴淮一道,乘坐馬車離開了天啟城。車輪滾滾,將那座繁華卻壓抑的皇城甩在身后,玉璇看著窗外逐漸變得開闊的田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兩人一路并未急切趕路,走走停停,欣賞著沿途春末夏初的景致,倒也愜意。不幾日,便抵達了洛陽。
再次回到熟悉的洛陽,見到蒼老卻精神矍鑠的毒醫(yī)仙,玉璇心中滿是親切。她像小時候一樣撲過去,拉著師父的袖子,嘰嘰喳喳地說著分別后的見聞,當然,略去了那些過于兇險的部分。
白鶴淮也與毒醫(yī)仙見禮,她與毒醫(yī)仙及其大弟子秦路都相熟,笑著稱呼秦路為“秦路大哥”。
然而,在毒醫(yī)仙那滿是藥草香氣的小院里,她們卻并未見到秦路的身影。
玉璇有些奇怪,問道:“師父,師兄呢?又出門采藥去了嗎?”
毒醫(yī)仙捋著胡須,臉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他示意兩個女孩湊近些,壓低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促狹:“那小子啊,沒去采藥。是去……找人了?!?/p>
“找人?”玉璇和白鶴淮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好奇。
“是啊,”毒醫(yī)仙笑瞇瞇地說,“去找姑蘇秀水河邊,那位秦老板家的閨女,月玲丫頭去了,那丫頭今日來了洛陽。”
秦月玲?李玉璇愣了一下,隨即想了起來。那是洛陽城里秦淮河邊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從小在河邊長大,出落得十分水靈,是那種溫婉如水、體貼入微的姑娘。
玉璇小時候隨師父在洛陽居住時也見過幾次,印象中是個手腳勤快、笑容很甜、不會絲毫武功的平凡女子。她待人接物極有分寸,懂得人情世故,卻又不會顯得市儈,自有一股清澈在。
想起秦月玲的模樣性情,再想到自己那位向來溫潤儒雅、醉心醫(yī)毒、看似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的師兄秦路,竟然會主動去尋一個姑娘……玉璇先是驚訝,隨即露出了了然且?guī)е85臅囊恍Α?/p>
看來,即便是秦路師兄那樣的人物,也難逃情之一字,而且對象還是這樣一個與江湖紛爭全然無關的普通女子,倒也別有一番美好。
白鶴淮顯然也是這個想法,聞言也笑了起來,打趣道:“沒想到秦路大哥這樣的人物,也有開竅的一天??磥砦覀兊迷诼尻柖嗟葞兹?,看看他能不能把月玲姑娘帶回來給我們瞧瞧了。”
毒醫(yī)仙哈哈一笑,顯然對弟子這難得的“凡心萌動”樂見其成。
于是,玉璇和白鶴淮便決定在洛陽暫住下來,一邊陪伴毒醫(yī)仙,一邊等著看秦路師兄這難得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