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四淮城尚有百里之遙的云波城,算不得多么繁華,卻也人來人往。傍晚時分,一家臨街小酒館里,角落里坐著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少年。他面容英俊,帶著幾分生人勿進(jìn)的冷冽,正獨自小酌,面前只有一碟花生米,一壺最普通的燒刀子。他便是易容后的李玉璇,化名嶺南劍派弟子,林硯。
她刻意收斂了所有屬于“李玉璇”的氣息,眼神放空,仿佛只是一個慕名前往無雙城、卻又囊中羞澀的普通江湖少年,默默無聞,引不起任何注意。
就在她準(zhǔn)備結(jié)賬離開,找間便宜客棧落腳時,一個身影不請自來地在她對面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小兄弟,一個人喝酒多悶啊,拼個桌?”
這聲音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卻讓李玉璇心頭猛地一跳。她抬起頭,撞入一雙含笑的眸子,那眼底深處卻藏著洞悉一切的銳利與玩味——正是蘇昌河。
玉璇心中瞬間警鈴大作,面上卻竭力維持著林硯該有的、帶著點被打擾的不悅和疏離,她壓低了嗓音,模仿著少年略顯清冷的聲線:“閣下是誰?我們認(rèn)識?”
蘇昌河像是沒看到她眼中的戒備,自顧自地拿過一個空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動作自然得仿佛兩人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他目光在林硯臉上掃過,尤其是在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帶著一種“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事情”的意味。
“相逢即是有緣嘛?!碧K昌河呷了一口酒,被劣質(zhì)燒刀子的辛辣激得微微蹙眉,隨即又舒展開,笑道,“看小兄弟這打扮,也是江湖中人?這是要往哪兒去?”
玉璇心中飛速盤算,蘇昌河這老狐貍,眼睛太毒,怕是已經(jīng)看出了幾分端倪,只是不能完全確定。她只能賭,賭他要么沒完全看穿,要么看穿了也暫時不會拆臺。她穩(wěn)住心神,語氣平淡:“去無雙城,慕名已久,想去見識一下天下第一劍城的風(fēng)采?!?/p>
“巧了!”蘇昌河一拍大腿,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樣,“我也是要去無雙城辦點事。這路途遙遠(yuǎn),一個人趕路多無趣,不如結(jié)個伴?互相也有個照應(yīng)?!彼f話時,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林硯放在手邊、代表嶺南劍派弟子身份的令牌。
玉璇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這家伙,怕是既懷疑她的身份,又想蹭著她這“嶺南劍派弟子”的身份做掩護(hù),方便他行事。她心中暗罵一聲狡猾,面上卻露出幾分猶豫,最終像是被他說動,或者說,懶得與他過多糾纏,點了點頭:“隨你?!?/p>
蘇昌河得意地笑了笑,舉起酒杯:“那就這么說定了!來,林……兄弟,為我們的同行之誼,干一杯?”
玉璇勉強舉杯與他碰了一下,心中卻是一凜。他剛才那微妙的停頓,分明是試探!他果然在懷疑。
次日一早,兩人便一同上路,出了云波城,沿著官道向四淮城方向而行。蘇昌河依舊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時不時找些話題與“林硯”攀談,言語間多是試探嶺南風(fēng)物或是劍法特點,玉璇憑借著過往的見識和對各派武學(xué)的了解,小心應(yīng)對,倒也沒露出太大破綻,只是精神始終緊繃。
行至午時,路過一片地勢略顯崎嶇的丘陵地帶,官道兩旁林木漸密。就在兩人策馬緩行,經(jīng)過一個彎道時,異變陡生。
數(shù)道凌厲的破空之聲從兩側(cè)林中疾射而出,目標(biāo)直指馬上的蘇昌河與李玉璇,是淬了毒的弩箭。
玉璇反應(yīng)極快,幾乎在破空聲響起的瞬間,腰間一抹寒光已然彈出——那是一柄薄如蟬翼的軟劍。
她手腕一抖,軟劍如同靈蛇般在空中劃出數(shù)道弧光,“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脆響,將射向自己的幾支弩箭盡數(shù)磕飛。
與此同時,蘇昌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馬背上飄起,衣袖翻飛間,幾枚烏黑的暗器激射而出,精準(zhǔn)地沒入林中,傳來幾聲悶哼。
第一波偷襲被化解,但殺手顯然不止于此。七八道黑影從林中竄出,手持各式兵刃,一言不發(fā),直接撲殺上來。這些人動作迅捷,配合默契,出手狠辣刁鉆,招招式式都奔著要害而來,實力絕不弱于暗河的天字殺手。
一名殺手手持短刃,揉身而上,直刺玉璇肋下。玉璇腳步一錯,側(cè)身避開,同時軟劍如同附骨之疽,貼著對方的短刃向上削去,直取對方手腕。那殺手反應(yīng)也是極快,立刻撤腕變招,另一只手化掌為爪,扣向玉璇咽喉。
玉璇不閃不避,左臂抬起格擋,手腕一翻,反扣住對方的手腕,同時右腿閃電般踢出,正中對方膝蓋側(cè)方。殺手吃痛,身形一滯,玉璇的軟劍已如毒蛇吐信,瞬間點穿了他的肩胛,鮮血迸濺。
另一邊,蘇昌河更是如同閑庭信步,他甚至沒有動用兵刃,僅憑一雙肉掌和詭異的身法,在數(shù)名殺手的圍攻中穿梭。一名殺手揮刀力劈,蘇昌河側(cè)身讓過刀鋒,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快如閃電地點在對方持刀的手腕穴道上,那殺手只覺得整條手臂一麻,鋼刀險些脫手。
另一名殺手從背后偷襲,蘇昌河仿佛背后長眼,頭也不回,一個后撩腿精準(zhǔn)地踹在對方小腹,將其踢得倒飛出去,撞在一棵樹上,生死不知。
玉璇剛解決掉眼前的對手,立刻又有兩人補上。一人使齊眉棍,橫掃她下盤,另一人使雙刺,直取她面門。
玉璇足尖點地,身形輕盈躍起,避開掃來的棍影,同時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曲線,繞過雙刺的封鎖,直刺使棍殺手的咽喉。那使棍殺手大驚,急忙回棍格擋,卻見玉璇手腕微顫,軟劍劍尖如同活物般繞過棍身,依舊點向他的喉頭。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枚烏黑的匕首從旁射來,“鐺”的一聲撞在軟劍上,將劍尖蕩開寸許,救了那殺手一命。
是蘇昌河出手了。他不知何時已解決了自己那邊的麻煩,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指尖還把玩著幾枚同樣的鐵蒺藜,對著玉璇笑道:“林兄弟,劍法不錯嘛,就是這殺心,是不是重了點?嶺南劍派不是以綿密防守著稱嗎?”
玉璇心中氣結(jié),知道他又在試探,狠狠瞪了他一眼,卻無暇與他斗嘴,因為剩下的幾名殺手見同伴折損,攻勢更加瘋狂。她凝神應(yīng)對,軟劍或刺或削,或纏或繞,將嶺南劍法的一些特點融入自己的實戰(zhàn)之中,雖不純正,卻也足以應(yīng)對。她看準(zhǔn)一個空檔,軟劍如同鞭子般抽在一名殺手的腳踝,那人慘叫一聲倒地,她隨即補上一腳,踢中對方太陽穴,將其踢暈過去。
最后一名殺手見勢不妙,虛晃一招,轉(zhuǎn)身就想逃入林中。蘇昌河眼神一冷,屈指一彈,一枚匕首無聲無息地沒入那殺手后心,那人踉蹌幾步,撲倒在地,再無聲息。
戰(zhàn)斗結(jié)束,官道上只剩下幾具尸體和濃郁的血腥氣。
玉璇微微喘息,收劍回腰,軟劍如同腰帶般貼合回去,看不出絲毫痕跡。她檢查了一下自身,只是衣袖被劃破了一道小口子,并無大礙。
蘇昌河踱步過來,踢了踢腳邊的尸體,臉上依舊是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看著玉璇,特別是她腰間那看似普通的“腰帶”,以及她背上那個不大的劍匣,忽然問道:“林兄弟,你這劍匣里……裝的什么寶貝?這一路都沒見你用過?!?/p>
玉璇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師門信物,不便示人。”
蘇昌河挑了挑眉,沒再追問,只是目光在她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忽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促狹的笑意:“我說……縣主大人,您這戲,打算裝到什么時候?”
玉璇身體一僵,知道終究是瞞不過去了。她抬起頭,迎上蘇昌河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也懶得再偽裝聲音,恢復(fù)了本音,雖然依舊壓著,卻帶著明顯的嗔怒:“看出來了還問!蘇昌河,你故意的吧!”
蘇昌河得意地笑了起來,仿佛拆穿她的偽裝是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哎呀呀,這可不能怪我。誰讓咱們永寧縣主這雙眼睛,實在是……太特別了,易容術(shù)再精妙,也改不了這眼神里的靈氣嘛?!彼D了頓,收斂了幾分玩笑,正色道,“不過,你膽子也是真大,一個人易容跑來這龍?zhí)痘⒀?。剛才那些殺手,可不是沖著你這‘林硯’來的。”
玉璇自然明白,這些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目標(biāo)很可能是蘇昌河,或者,是嗅到了她身上某些秘密的氣息。她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淡淡道:“彼此彼此,蘇大家長不也是孤身犯險?你去無雙城,是幫蘇暮雨?”
蘇昌河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自家兄弟問劍這么大的事,我這個做朋友的,總不能真在一旁看熱鬧吧?”他看向玉璇,“你呢?真是為了看問劍?”
玉璇沉默片刻,道:“典燼薇在四淮城,藥人之事,我必須查清楚。”
“就知道是這樣?!碧K昌河似乎毫不意外,“那正好,順路。不過……”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狼藉的戰(zhàn)場,語氣帶著點調(diào)侃,“跟著我,這風(fēng)險可是倍增啊,妹妹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李玉璇卻搖了搖頭,眼神堅定:“風(fēng)險在哪里都一樣。而且,”她看向蘇昌河,語氣平靜,“我覺得跟你在一起,至少知道你是什么人,比面對那些藏在暗處、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要放心些?!?/p>
這話說得平淡,卻讓蘇昌河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他深深看了玉璇一眼,眼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隨即又恢復(fù)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揮了揮手:“行吧,既然縣主殿下這么信任我,那這一路,我可就賴上你了。你這嶺南劍派弟子的身份,挺好用的?!?/p>
兩人不再多言,牽過受驚后稍稍平靜的馬匹,簡單清理了一下痕跡,便繼續(x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