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腳底剛落地，鞋幫子就掉了半邊。他低頭瞅了眼露出來的黑珠，那東西還在發(fā)燙，像是踩進了剛出爐的爐灶里。

“別愣著?！蹦珡乃珙^跳下來，尾巴貼地掃了兩圈，“底下有動靜，不是咱倆想挖就能挖的。”

話音未落，遠處墳堆間傳來一陣窸窣聲，像是鐵鍬刮石頭，又像骨頭在土里翻身。一隊灰袍人影正彎腰推進，每人手里拎著把銹鏟，動作整齊得像被線拉著的木偶。

“清道隊？”江小川皺眉。

“尸傀改裝版?！蹦涠读硕?，“專門給活陣清路的，走一步埋一具童尸，三百個正好湊成合魂大陣——你猜誰是主魂？”

江小川沒答，只覺右眉裂口又開始滲血，一滴順著鼻梁滑下，砸在掌心時竟微微發(fā)紫。

“別管血?！蹦蝗挥梦舶桶阉滞筇糸_，“先找棺材。我的印子不會錯，就在這片坡底下?！?/p>

江小川蹲身扒土，指甲縫里全是濕泥。他順手從鞋底摳出剩下半顆玄丹，塞進一處塌陷的坑洞里，輕輕一磕。

轟隆一聲悶響，東側(cè)墳堆塌了一角，清道隊齊刷刷轉(zhuǎn)頭。

兩人趁機往深處刨。沒幾下，鐵鏟撞上硬物，發(fā)出“鐺”的一聲。掀開浮土，露出一角漆黑棺木，上面刻著歪斜的紋路，像是某種獸形圖騰，但缺了眼睛和尾尖。

“這不就是……”江小川抬頭。

“對，我尾巴上的紋?！蹦蛄颂蜃ψ?，“被人削了塊肉還敢拿去當裝飾，真是不怕遭報應(yīng)?！?/p>

他正說著，那棺蓋忽然自己動了，緩緩移開一道縫。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帶著腐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腔。

江小川往后退半步，卻被墨瞳一把按住肩膀：“別退！它在叫你?！?/p>

“誰？”

“里面的東西?！蹦⒅芽p，“那是我被割出去的魂，現(xiàn)在被人煉成了引子，專門等帶雷紋的人來點火?！?/p>

話音剛落，地面猛地一震。那些原本被清道隊埋下的墳包接連炸開，三百具孩童尸體爬了出來，渾身裹著黑霧，脊椎拉長如鐵鏈，頭顱一百八十度翻轉(zhuǎn)，眼眶里噴出濃煙。

“倒懸蛹陣？”江小川嗓子發(fā)緊。

“不止?！蹦颊耍八麄冊诤象w，要把三百怨魂熔成一個容器——專吞饕餮分魂的那種。”

黑霧迅速聚攏，在空中凝成一顆巨大繭狀物，表面不斷蠕動，傳出密集的咀嚼聲。江小川右臂雷紋忽然自行亮起，疼得他咬住袖子，硬沒出聲。

“他們抽我神魂！”墨瞳怒吼，尾巴一甩噴出雷火，直沖黑霧。

可火焰剛碰上繭殼，就被吸了進去，反倒讓那團東西脹大一圈。

“不行！”江小川抹了把臉，“你的火反而喂了它！”

“那就換別的?！蹦仡^盯他，“把你那破鐵片拿出來！它沾過我的本源，能打斷共鳴！”

江小川伸手入懷，取出那枚一直貼身帶著的殘鐵。剛一暴露在空氣中，鐵片就開始震顫，發(fā)出低鳴。

他咬破舌尖，將血涂在鐵片上。剎那間，一道雷光自天而降，劈在他頭頂三寸處炸開，整片亂葬崗都被照亮。

“雷引訣！”他脫口而出，雙手掐訣，鐵片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扭曲符文。

符文落下，正中人蛹腹部。黑霧劇烈翻滾，傳出上百個重疊的慘叫。

“有效！”江小川精神一振。

可還沒等他松口氣，那蛹猛然爆裂。一個高達兩丈的身影站起，通體漆黑，頭生獨角，背后掛著一對殘破肉翼，胸口嵌著半塊玉佛，正泛著血光。

那人影咧嘴一笑，聲音像是砂紙磨骨：“江小川，好久不見。”

“血衣樓主？”江小川瞳孔一縮。

“不?！蹦珦踉谒懊?，渾身炸毛，“這不是分身，是真身。他把自己的肉身改造成容器，就為了吞我這縷魂?！?/p>

“何必說得那么難聽?！蹦巧碛疤鹗郑穹鹞㈤W，“我只是在幫你歸位罷了。你丟了那么多塊魂，遲早散盡靈識。不如讓我替你收好，再一點點吃回去?！?/p>

“放屁！”墨瞳尾巴豎起，猛然橫掃。一道鯤鵬虛影憑空浮現(xiàn)，翅展十丈，一掌拍向那巨童。

轟！

巨童被擊退數(shù)步，玉佛裂開一道細紋。

“你居然還能召出完整虛影？”血衣樓主冷笑，“看來這些年偷吃金丹沒白費?！?/p>

江小川卻沒看他們交手，而是盯著空中尚未消散的雷符。剛才那一式雷引訣，明明還是殘缺的，可打出時腦子里忽然閃過一段口訣，像是早就刻在骨子里。

他閉眼回想，那句子自動浮現(xiàn)：**“雷從地起，魂由心歸，引而不發(fā)，萬邪退避。”**

這不是師父教的。

這是……他自己念出來的。

“原來如此?！彼犻_眼，“雷引訣根本不是用來打人的?！?/p>

“啥？”墨瞳一邊閃避反擊，一邊扭頭。

“是‘引魂’訣?！苯〈ò谚F片往眉心裂口一按，劇痛讓他眼前發(fā)白，“它要引的是迷失在外的魂魄，不管是人的，還是……饕餮的?！?/p>

他說完，深吸一口氣，再次掐訣。

這一次，口訣完整響起，每一個字都像雷錘砸地。鐵片劇烈震顫，吸收四周雷氣，漸漸凝聚出一頭模糊巨獸的輪廓——頭似虎，角如鹿，身若龍，尾若牛，正是饕餮圖騰！

圖騰虛影浮現(xiàn)瞬間，巨童胸口玉佛劇烈震動，發(fā)出刺耳嗡鳴。

“不可能！”血衣樓主怒吼，“你還沒資格喚醒它！”

“資格？”江小川冷笑，手指一指，“那是我兄弟的魂，我說算就算。”

他揮手，圖騰撲出。雷光與黑霧相撞，爆出震耳欲聾的轟響。巨童發(fā)出凄厲嚎叫，身體開始龜裂，黑霧中不斷有細小面孔浮現(xiàn)，又迅速潰散。

“它們在掙扎?！蹦吐曊f。

“那些都是你的分魂?！苯〈粗鴪D騰與巨童僵持，“被強行融合，卻還在反抗?！?/p>

“所以……你也聽見了？”墨瞳抬頭。

“聽見什么？”

“那聲‘救我’?！蹦舶痛瓜?，“剛才有一瞬，我好像聽見自己在喊?！?/p>

江小川沒說話，只是握緊鐵片，將最后一道雷勁注入圖騰。

轟——！

巨童炸開，黑霧四散。其中一縷逃得最慢，被圖騰一口吞下。就在消失前，那團霧氣忽然凝成一只琥珀色的眼睛，靜靜看了墨瞳一眼，然后熄滅。

墨瞳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開口：“它認得我?！?/p>

江小川喘著氣，把鐵片收回懷里。那枚黑珠還在鞋底滾燙，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

遠處，清道隊的尸傀一個個倒下，鏟子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接下來呢？”他問。

“找剩下的?！蹦纤珙^，尾巴輕輕搭在他頸邊，“既然有人能把我的魂煉成陣眼，那就說明——還有更多地方藏著我沒想起來的事。”

江小川點點頭，正要邁步，忽然覺得眉心一涼。他抬手一摸，發(fā)現(xiàn)裂口流出的血不再是紫色，而是泛著淡淡的金光。

他沒吭聲，默默把鞋幫子重新塞好，遮住了那顆發(fā)燙的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