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的腳剛踩實，整個人就往前一撲。石階濕滑得像是涂了層油，他膝蓋磕在石頭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可手還是死死護著懷里的墨瞳。

貓抖得像片風里的葉子，耳朵貼著腦袋，右眼那點金光忽閃忽閃，跟快沒油的燈似的。

“別……別松手?！彼曇舭l(fā)顫，“這地方不對勁?！?/p>

江小川喘著粗氣抬頭，眼前一片通紅。

不是火，也不是血，是花。

成片成片的彼岸花，開得瘋了一樣，花瓣又細又長，尖端卷著，像是無數(shù)只伸出來的手。風一吹，整片花海輕輕晃動，沙沙作響，像有人在耳邊低語。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只剩一只了。另一只不知什么時候掉了，腳底踩著的地方軟乎乎的，再一看，竟是一朵花的根部，正順著他的破洞灰袍往上爬，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紅絲鉆進布料，往皮膚里扎。

“喂！”他猛地一甩腿，把那根纏上來的絲扯斷，結(jié)果斷口處滲出一點暗紅，順著袍角滴下去，剛落地，就被一朵花吸了進去。

花立刻抖了抖，顏色更艷了。

“別動！”墨瞳突然低吼，“你身上有東西在往外滲！”

江小川一僵：“什么？”

“不知道。”墨瞳瞇起眼，“但你這破補丁……好像活了?！?/p>

他低頭看去，背后繡著“大富大貴”的補丁，邊緣居然泛起了淡淡的紅光，那些針腳像是在蠕動，一根根往外延伸，和地上爬的紅絲連到了一起。

“我靠，這補丁還能兼職種地？”他扯了扯衣角，想把它撕下來。

“別！”墨瞳尾巴一掃攔住他，“現(xiàn)在動它，等于自爆經(jīng)脈?！?/p>

話音未落，四周的花忽然靜了。

風停了，沙沙聲也沒了。

下一秒，一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溫柔得讓人想哭：

“放下它吧，你就能回家了?！?/p>

江小川渾身一緊。

幻象來了。

眼前景象一變——他站在江家老宅門口，天上下著小雨，門開著，里面燈火通明。一個小廝看見他，驚喜地喊：“少爺回來了？快進來，老爺一直念叨您呢！”

他愣在原地。

這不是真的。

他知道這不是真的。

可那扇門，那盞燈，那個聲音……太像了。

他五歲被趕出家門時，就沒見過家里亮過燈。

“你看，只要你丟下那只黑貓，就能回去。”聲音又響起，這次是從他腦子里冒出來的，“它本來就不是你的。它是災星，是你全家倒霉的源頭。你替它擋了這么多年，值得嗎？”

江小川咬了下舌尖。

疼。

還好，能清醒。

他抬手摸了摸右眉，胎記燙得嚇人，紫光一閃，眼前的幻象裂開一道縫。

他趁機閉眼，把墨瞳往懷里按了按：“我家貓說——誰敢動它，我就燒了這花海。”

話音落下，儲物袋里“?！币宦曒p響。

斷劍殘片自己飛了出來，懸浮在他肩頭，劍尖微微顫動，像是聞到了什么讓它不爽的氣息。

幻象扭曲了一下，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白衣紅眸，指甲縫里帶著血跡。

血衣樓主。

他站在花叢中，手里轉(zhuǎn)著一把骨刀，笑得溫和：“小川啊，你背上的補丁，本就是為葬禮準備的。何必撐這么久？”

江小川沒理他，只是把斷劍往前一送。

劍尖劃過空氣，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鳴響。

幻象炸了。

一朵彼岸花突然在腳邊燃燒起來，沒有火苗，也沒有煙，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化成灰，飄散前，露出半塊玉片，上面有牙印，像是被誰啃過一口。

“喲?！蹦湫?，“花還帶反擊的？挺有脾氣?！?/p>

“它怕你?！苯〈ǖ吐曊f，“所以拿我當突破口?！?/p>

“廢話。”墨瞳哼了一聲，“本座可是吃過它祖宗的?！?/p>

話沒說完，它突然悶哼一聲，整個身子猛地弓起，尾巴劇烈抽搐。

“怎么了？”江小川趕緊扶住它。

“根……纏上我了。”墨瞳牙齒打顫，“它們想挖我的記憶……還想吃我……”

江小川低頭一看，幾根紅絲已經(jīng)爬上他的小腿，另一端扎進了墨瞳的皮毛，正往它右眼里鉆。

他抬手就想扯。

“別！”墨瞳嘶吼，“越扯越深！這些玩意兒認主了！”

“那怎么辦？”

“只有一個法子。”墨瞳抬起頭，眼神忽然冷靜下來，“得畫符。”

“畫什么符？”

“引魂的?！彼蛄颂蜃齑?，語氣變得古怪，“用我的血?！?/p>

江小川皺眉：“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放血不是找死？”

“你以為我想？”墨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可再不動手，咱們倆都得變成花肥。到時候你站在這兒當門神，我給花當肥料，多般配。”

江小川沒說話，只是把斷劍遞到它嘴邊：“來吧?！?/p>

墨瞳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言，猛然張口，狠狠咬向自己尾尖。

“咔”一聲脆響。

血噴出來，不是紅色，是琥珀色，帶著一絲金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江小川立刻用斷劍接住，劍身沾血的瞬間，雷紋從他手臂竄起，紫電纏繞劍鋒，他手腕一抖，開始在地上畫符。

一筆，兩筆，三筆……

每寫一劃，周圍的花就抖一下。

寫到第七筆時，整片花海突然瘋狂搖晃，花瓣一片片脫離枝頭，懸在半空，像無數(shù)只眼睛盯著他們。

“快！”墨瞳聲音發(fā)虛，“它們要反撲了！”

最后一筆落下，江小川收劍。

符紋亮起，金光混著紫電，順著地面迅速蔓延。

下一秒，轟——

所有花瓣同時炸開，不是燃燒，不是凋零，而是像被什么東西從內(nèi)部撕碎，化作漫天黑灰，簌簌落下。

花莖斷裂，根系翻出，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骨頭，堆疊成一座小丘，最上面，插著半截銹跡斑斑的鐵片，和江小川懷里的那塊，一模一樣。

“那是……”江小川剛開口。

“別看！”墨瞳猛地撲上來擋住他視線，“那是墳場的眼睛！”

可已經(jīng)晚了。

他眼角余光瞥見，那些黑灰沒落地，反而在空中聚攏，旋轉(zhuǎn)，形成一個血色漩渦。

漩渦中心，隱約有扇門。

青銅的，半開著，門縫里透出微弱的光，照出幾個扭曲的字——和他那塊鐵片背面的一模一樣。

蝌蚪文。

“這門……”他喃喃。

“閉嘴！”墨瞳一爪拍在他臉上，“再看一眼，魂就沒了！”

江小川揉了揉臉，剛想說話，忽然察覺不對。

腳底又軟了。

低頭一看，那團血色漩渦正在往下沉，而他們腳下的石階，也開始龜裂。

“走！”墨瞳跳上他肩膀，尾巴一卷，“往那邊！”

它指的方向，有一條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的石縫，藏在花海殘骸后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哪兒。

江小川抱起它就沖。

身后，漩渦越轉(zhuǎn)越快，吸力越來越強，一塊碎石被卷進去，瞬間消失不見。

他拼盡全力往前跑，可離石縫還有三步時，腳下猛地一陷。

低頭一看，石階塌了，裂縫里伸出無數(shù)枯手，抓住他的腳踝，往黑暗里拖。

“江小川！”墨瞳大叫。

斷劍自動飛回他手中，他反手一斬，砍斷幾只手，可更多的又冒出來。

眼看整個人就要被拽下去，他猛地將斷劍插入石縫邊緣，借力一撐，終于把腳拔了出來。

翻身滾向石縫入口。

可就在他即將撲進去的剎那，肩膀一沉。

墨瞳從他懷里滑了下去，直直墜向漩渦。

“貓！”他伸手去抓，只撈到一撮黑毛。

墨瞳在空中扭身，右眼金光炸裂，一團雷火噴出，硬生生把自己推回崖邊。

它四爪扒住邊緣，尾巴卻來不及收，被漩渦邊緣卷住，猛地一扯——

“嘶！”

整條尾巴被撕開一道口子，血灑了一路。

江小川撲過去，一把拽住它后頸皮，死命往回拖。

一人一貓滾進石縫，背后轟隆一聲，石階徹底塌陷，漩渦吞噬一切，連光都被吸了進去。

安靜了。

只有喘息聲。

江小川趴在地上，胸口起伏，懷里緊緊摟著那只還在發(fā)抖的黑貓。

“你……沒事吧？”他啞聲問。

墨瞳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右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咧了咧：“本座……咳，差點就成了斷尾貓?！?/p>

“差一點?！苯〈ㄐα讼?，聲音有點抖。

他抬手摸了摸右眉，胎記還在發(fā)燙，但那股牽引力，似乎更強了。

遠處，石縫盡頭有光。

微弱，搖曳，像是誰提著一盞燈，在等他們。

江小川撐著斷劍站起來，把墨瞳重新抱好。

“走吧?！彼f。

貓趴在他懷里，耳朵動了動：“你就不問那扇門后面是什么？”

“問了你會說？”

“不會。”

“那我還問個屁。”

墨瞳哼了一聲，尾巴懶洋洋地搭在他手臂上。

走了幾步，江小川忽然停下。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

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細小的裂痕，正緩緩滲出血珠。

血滴落在地上，開出一朵小小的、紅得發(fā)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