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在此等候，勿要亂走?！崩枳繉⑷铑侇I(lǐng)到一處臨時搭建的軍帳外，語氣聽不出喜怒，轉(zhuǎn)身便掀簾走了進(jìn)去。

帳外的風(fēng)帶著清晨的涼意，卷起阮顏散落在肩頭的發(fā)絲。她站在原地，手腳都有些發(fā)僵，懷里緊緊攥著那塊被汗水浸透的布巾——那是她剛才慌亂中用來束發(fā)，卻沒來得及系好的東西。帳內(nèi)隱約傳來黎卓與李副將的對話聲，雖然聽不真切，但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該怎么解釋？說自己是女兒身，卻冒用男丁身份參軍？軍規(guī)里明晃晃寫著“欺瞞上官，偽冒軍籍者，斬”。她甚至能想象出黎卓聽到真相時的表情，或許會比戰(zhàn)場上那雙冰冷的眼睛更讓人膽寒。

不知過了多久，帳簾被重新掀開，走出來的卻是李副將。他看了阮顏一眼，眼神里帶著幾分探究，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朝她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去安排軍務(wù)了。

緊接著，黎卓的聲音從帳內(nèi)傳來：“進(jìn)來?！?/p>

阮顏深吸一口氣，像是赴刑場般挪了進(jìn)去。帳內(nèi)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張矮桌和幾個坐墊，地上散落著幾張地圖。黎卓背對著她，正彎腰整理桌上的竹簡，晨光透過帳簾的縫隙落在他身上，在甲胄的邊緣鑲上一圈金邊。

“可知罪？”他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得可怕。

阮顏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末……民女阮顏，知罪。”她終于不再用“末將”自稱，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帳內(nèi)陷入死寂，只有風(fēng)穿過帳簾的嗚咽聲。阮顏的心跳得像擂鼓，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浸濕了身前的地面。

“抬起頭來。”

她遲疑了一下，緩緩抬起頭，正好對上黎卓轉(zhuǎn)過來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審視。

“為何要女扮男裝，混入軍營？”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可知軍法無情？”

“民女……民女是為尋兄長?！比铑佉е?，把早就編好的說辭搬了出來——這是她從原主零碎的記憶里拼湊出的理由，“兄長三年前參軍，至今杳無音信，民女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只想……只想在軍中打探他的消息?！闭f到最后，她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哽咽，倒不全是裝的。

黎卓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問道：“你兄長名諱？”

阮顏心里一緊，幸好原主記憶里有這個名字：“阮……阮武。”

黎卓眉頭微蹙，像是在回想什么，片刻后才道：“三年前參軍的阮姓士兵，我倒是有些印象。只是去年一場惡戰(zhàn)，他所在的隊伍全軍覆沒，并無幸存者?！?/p>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得阮顏渾身冰涼。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雖然是編造的理由，但聽到這樣的結(jié)果，心里還是莫名地空了一塊。

“所以，你冒死參軍，所求之人，早已不在人世。”黎卓的聲音里聽不出同情，只有陳述事實的冷漠。

阮顏低下頭，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她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了，欺瞞軍籍是事實，不管理由是什么，等待她的都不會是什么好結(jié)果。

“罷了?！崩枳客蝗粐@了口氣，轉(zhuǎn)身走到矮桌旁坐下，“你雖欺瞞在前，但昨夜戰(zhàn)場之上，亦有護營之功。況且……”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沾著泥土的臉頰上，“你若真想尋死，昨夜也不會拼盡全力?！?/p>

阮顏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難以置信。他……不打算殺她？

“軍法雖嚴(yán)，但也非不近人情?！崩枳磕闷鹨恢ЧP，在竹簡上寫著什么，“念你初犯，且有護營之功，便饒你一命。只是軍營非女子久留之地，待此戰(zhàn)結(jié)束，我會派人送你回原籍。”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忘了反應(yīng)。這和她預(yù)想的任何一種結(jié)果都不一樣，沒有怒斥，沒有刑罰，甚至……還有幾分意想不到的寬容。

“還不起來？”黎卓抬眼看她，“難不成要我扶你？”

阮顏這才回過神，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膝蓋因為跪得太久，一陣發(fā)麻。她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地絞著衣角，不知道該道謝還是該說些什么。

黎卓放下筆，把寫好的竹簡遞給她：“拿著這個，去找李副將，他會給你安排住處，只是……不可再踏入士兵營房半步?！?/p>

阮顏接過竹簡，只見上面寫著幾行字，大意是暫留她在軍中，待戰(zhàn)事平息后送回原籍。她捏著那片薄薄的竹簡，只覺得分量重得驚人。

“謝……謝將軍不殺之恩?！彼煅手?，深深鞠了一躬。

黎卓揮了揮手，像是有些疲憊：“下去吧。”

阮顏轉(zhuǎn)身往外走，掀起帳簾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黎卓正重新低下頭看地圖，晨光勾勒著他挺拔的側(cè)影，銀槍靠在桌邊，槍尖的寒光依舊凜冽。

她不知道，在她走出帳后，黎卓抬起頭，目光落在帳簾處，眼神復(fù)雜難辨。過了許久，他才低聲自語了一句：“阮顏……倒是個有趣的名字?！?/p>

帳外的陽光正好，灑在阮顏身上，暖洋洋的。她捏著手里的竹簡，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冒牌貨的故事，好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