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片場裹著露水的涼，攝影棚的遮光布沒拉嚴，幾縷陽光斜斜切進來，落在鋪著舊地毯的地板上，揚起細小的塵埃。

阮陶陶坐在角落的折疊椅上，膝蓋上攤著劇本，筆尖在“雨夜送文件”那場戲的臺詞旁畫了道淺痕。她穿了件淺卡其色的工裝外套，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細瘦，骨節(jié)分明。頭發(fā)還是松松的麻花辮，只是尾端換了根同色系的布帶，隨著她低頭的動作輕輕晃。

場邊的化妝師正和助理閑聊，眼尾的余光掃過阮陶陶，忍不住壓低聲音：“你看她坐那兒，跟畫兒似的。明明沒做什么，就覺得特別顯眼——不是那種扎眼的亮，是像月亮似的，安安靜靜的，卻讓人忍不住看。”

助理往那邊瞥了眼，點頭：“昨天看她走位，也是這樣。別人都忙著跟導演套近乎，她就自己在角落站著，琢磨站位、看燈光角度，后來實拍時，燈光師都說她找的位置比標好的還準?！?/p>

阮陶陶像是沒聽見，指尖在劇本上敲了敲。這場戲她演的女三號要在暴雨里摔倒，把文件護在懷里。原劇本只寫了“狼狽卻堅定”，她卻在頁邊寫了行小字：“摔倒時先蜷肩護文件，指尖摳進泥里，抬頭時睫毛掛水珠，眼神別慌，要透點狠勁?！?/p>

不遠處，顧晏辰正和導演討論下一場戲的鏡頭調度。他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領毛衣，襯得膚色更冷白，手里捏著個保溫杯，時不時抿一口，聽導演說話時微微偏頭，眼神專注，沒往阮陶陶那邊看一眼，仿佛昨天茶水間的插曲只是轉瞬即忘的碎片。

“顧老師，您看這場雨戲的情緒，是不是可以再收一點？”導演指著監(jiān)視器，“女主喊‘別管文件了’的時候，您飾演的男主其實心里已經松動了，但表面得繃著?！?/p>

顧晏辰點頭，聲音平穩(wěn)：“我覺得可以加個細節(jié)，她摔倒時，男主的手往口袋里攥了下——攥傘柄的動作，想遞又沒遞?！?/p>

導演眼睛一亮：“這個好！就這么定?！?/p>

討論完，顧晏辰轉身想去拿自己的劇本，目光不經意掃過角落，剛好撞見阮陶陶抬頭。她大概是看得太入神，被腳步聲驚動，眼神里還帶著點沒褪去的戲里情緒，像淬了點冷光的湖面，撞見他的目光時，也只是平靜地移開，低頭繼續(xù)在劇本上寫著什么，指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在嘈雜的片場里居然顯得格外清晰。

他的腳步頓了半秒。不是因為她的眼神，而是剛才那瞬間，她睫毛上沾了點不知從哪飄來的柳絮，像只停在細枝上的白蝶，她卻渾然不覺，專注得有點可愛。

“顧老師，該您試光了。”場務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顧晏辰收回目光，應了聲，轉身走向燈光區(qū)。只是走到補光燈旁時，眼角的余光又不由自主地飄向角落——阮陶陶已經站起身，正對著空氣比劃摔倒的動作，膝蓋微彎，手臂先護住胸口，然后重心一偏，真就往地毯上倒，雖然幅度輕，卻透著股較真的狠勁。

旁邊路過的道具組師傅看直了眼，跟搭檔說：“這姑娘拍戲夠拼的，試個走位而已，至于這么較真？”

搭檔笑：“你沒看昨天她拍喝茶的戲？就一個端杯子的動作，對著鏡子練了不下二十遍，說要‘符合民國女學生的拘謹，又藏著點不服輸?shù)捻g勁兒’?，F(xiàn)在的新人里，這么沉得住氣的可不多。”

顧晏辰站在燈光下，聽著這話，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動。他見過太多標榜“敬業(yè)”的演員，把刻意的用力當成認真，卻少見這種把較真藏在細節(jié)里的——比如試摔倒時先護文件的手，比如反復練一個端杯子的動作，安靜得像在做自己的事，半點不邀功。

雨戲的布景很快搭好，灑水車開始往棚頂注水，“嘩啦啦”的雨聲灌滿了整個攝影棚。輪到阮陶陶走位時，她脫了工裝外套，里面是件洗得發(fā)白的棉布旗袍，領口磨出了點毛邊，更顯身段纖細。

她走到標記好的位置，抬頭看了眼模擬閃電的燈光，深吸一口氣，等副導演喊“開始”，便提著文件袋沖進“雨幕”里。

腳步踉蹌，卻始終把文件袋護在懷里。走到指定位置時，腳下一滑，真就結結實實地摔在鋪著濕泥的墊子上，濺了滿身泥點。她沒立刻起來，而是先把文件袋往懷里按了按，指尖摳進“泥”里，抬頭時，睫毛上掛著的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淌，眼神里沒有狼狽，反而透著股倔強的狠勁，像只被雨淋濕卻不肯低頭的小獸。

“好！這條情緒對了！”導演在監(jiān)視器后拍手。

阮陶陶這才撐著地面站起來，旗袍下擺沾滿了泥，頭發(fā)也濕了大半，貼在臉頰上。她沒抱怨，只是對著鏡頭鞠了一躬，轉身往休息區(qū)走，路過道具架時，順手扶了把被風吹歪的道具燈。

顧晏辰剛拍完自己的戲份，站在棚邊擦臉上的水珠，恰好看到這一幕。她走得很慢，背影在雨幕里顯得有點單薄，卻挺得筆直，沾了泥的旗袍下擺掃過地面，像只落了塵卻依舊驕傲的天鵝。

他沒多想，只是在她經過自己身邊時，鬼使神差地遞了張干凈的毛巾過去。

阮陶陶愣了下，抬頭看他。他的指尖還沾著點水珠，遞毛巾的動作很自然，像是順手幫個忙，眼神里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就像剛才在茶水間提醒她小心碎片一樣。

“謝謝顧老師?！彼舆^毛巾，聲音被雨聲襯得有點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兩人都沒在意，像碰過一塊普通的石頭。

顧晏辰“嗯”了一聲，沒多說，轉身走向自己的休息椅。只是坐下后，目光落在她剛才扶過的道具燈上，又想起她摔倒時護文件的手，心里莫名覺得，這新人身上那股勁兒，有點像初春凍土里剛冒頭的草，看著軟，實則韌得很。

【宿主！顧晏辰主動遞毛巾了！好感度從-8變成-5了！】系統(tǒng)008的聲音帶著點雀躍。

阮陶陶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視線越過雨幕，落在顧晏辰的背影上。他正低頭看劇本，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了點，不再是全然的冷硬。

她彎了彎唇角，沒說話。

獵物已經開始主動遞出橄欖枝了，哪怕只是片葉子。這場狩獵，正朝著有趣的方向，慢慢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