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披著帶著書卷氣和淡淡古龍水味的毯子，縮在椅子里。書房里只剩下文件翻頁的沙沙聲和窗外的雨聲。
她不敢動彈，生怕打擾到他工作，只盯著毯子的紋路發(fā)呆。氣氛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細(xì)微的呼吸聲。
高育良雖然看著文件，注意力卻有些分散。眼角的余光里，那張裹在深灰毯子里的小臉，顯得格外惹眼。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似乎沒有減弱的跡象。吳老師輕輕敲了下書房門：“育良？”
高育良抬頭：“進(jìn)來。”
吳老師推門進(jìn)來，看了看蜷著的黎云，笑著對高育良說：“雨太大了，天也黑了。小云今晚就住下吧？客房我都收拾好了?！?/p>
黎云一聽，驚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坎恍胁恍?！太打擾了吳老師！”她急急看向高育良。
高育良合上文件，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動作從容：“吳老師說得對，這天氣出去不安全。”
他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客房現(xiàn)成的。你抱著書回去，再淋著，得不償失?！边@句話聽起來格外有理。
黎云還想推辭，吳老師已經(jīng)走過來拉起她的手：“走走走，去看看房間，洗漱用品都給你備好了！”
黎云被吳老師半推半就地拉去客房。房間布置得簡單溫馨，新?lián)Q的床單散發(fā)著陽光曬過的氣息。洗漱臺上，粉色毛巾和牙刷是新的。
吳老師細(xì)致地叮囑完才離開。黎云靠在門上，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她走回客廳想倒杯水，恰巧碰到高育良從書房出來。
他似乎是去廚房倒水。兩人在昏暗的客廳角落打了個照面。黎云抱著空水杯，裹緊了身上的毯子，小聲打招呼：“高書記……”
高育良手里拿著水杯，腳步頓了頓。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瞬間的亮光勾勒出他挺直的側(cè)影，也映亮了黎云有些無措的小臉。
他點點頭，沒說什么，徑直走向廚房。黎云也快步跟進(jìn)去倒水。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水流注入杯中的嘩嘩聲。
黎云端著水杯出來，看到高育良還站在客廳窗邊，背影被窗外微弱的光襯得有些沉郁。她不敢多待，說了聲“高書記晚安”，趕緊溜回客房。
夜?jié)u深。黎云躺在陌生的床上，卻毫無睡意。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
她在黑暗中睜著眼，回想起書房里那些精辟的指點，批注時專注的側(cè)顏，遞毯子時不容置疑的語氣，還有客廳那沉默的背影……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jìn)帶著陽光味道的枕頭里。毯子上那股淡淡的書墨香和古龍水味，若有若無地縈繞在她鼻尖。
這味道讓她心跳有點亂。她緊緊揪著被角，直到后半夜，才在雨聲中心事重重地睡去。
早晨醒來，雨停了。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jìn)來。黎云趕緊洗漱好，想把毯子疊整齊還給高書記。
她走出客房，看到餐廳里只有吳老師在準(zhǔn)備早餐。吳老師笑道：“育良習(xí)慣早上出去散步，剛回來不久，在書房?！?/p>
黎云應(yīng)了聲，抱著疊好的毯子走到書房門口。門虛掩著，她輕輕敲了下。
“進(jìn)來。”高育良的聲音隔著門傳來，沉穩(wěn)依舊。
黎云推門進(jìn)去，高育良正站在書桌旁整理文件，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穿著挺括的白色襯衣，系著領(lǐng)帶。晨光給他挺拔的身影鍍了層金邊。
“高書記早，”黎云走近幾步，雙手捧著疊得方方正正的毯子遞過去，“毯子…謝謝您。”
高育良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毯子上，停了一瞬，然后才伸出手。
他接過毯子時，手指無意間擦過黎云溫?zé)岬氖种讣?。那觸感很輕，卻像帶著微小的電流。
“睡得還好？”他問，語氣如常，走到書柜邊把毯子放回原位。
“很好！謝謝您和吳老師！”黎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嗯?！备哂挤藕锰鹤?，轉(zhuǎn)過身看向她，那目光平靜而深邃，“吃早飯吧。吃完，讓司機(jī)送你去學(xué)校?！?/p>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穿上，動作利落，一絲不茍地?fù)崞筋I(lǐng)帶。
黎云看著那挺括的背影，心頭那點小波瀾，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悄悄暈開了。
早餐桌上，氣氛比昨日傍晚輕松許多。陽光透過玻璃窗，鋪在潔白的桌布上。
吳老師熱情地招呼著黎云吃這吃那，高育良則安靜地喝著粥，偶爾抬眼看黎云捧著碗小口喝豆?jié){的模樣。
“小云啊，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吳老師嗔怪，“搞研究也別太拼了！以后看完了哪本書，直接過來換就是，育良書房書多，對吧育良？”
高育良放下粥碗，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依舊帶著一絲不茍的矜持。
“嗯?！彼麘?yīng)了一聲，目光并未明確投向黎云，而是落在桌面某處，“書放回去太折騰，你看完手頭的，順路再拿新的走就行?！闭Z氣仿佛在談?wù)撘患倨匠２贿^的公事。
黎云握著勺子的手緊了緊，連忙咽下口中的豆?jié){：“好…好的，謝謝高書記?！毙念^卻像是有什么在輕輕敲打。
吃完早餐，司機(jī)已在院中等候。黎云背好書包，再三道謝后才上車。
車子駛離省委大院，黎云透過車窗，看到高育良和吳老師站在門前送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她靠回椅背，長長舒了口氣，可心里那種微妙的緊張感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和書包里那本新的硬皮筆記本一樣，沉甸甸地存在著。
回到學(xué)校圖書館，黎云很快投入緊張的論文準(zhǔn)備中。
幾天后的黃昏，她抱著幾本大部頭參考書走出圖書館大門，準(zhǔn)備回宿舍。
剛下臺階，迎面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緩步走來。
深色行政夾克，梳得一絲不茍的背頭，在夕陽余暉下，身形顯得格外挺拔修長。
黎云腳步猛地頓住，幾乎抱不住懷里的書。
高育良似乎也剛看到她，鏡片后的眼眸有一瞬的微光閃過，腳步卻沒有停。
轉(zhuǎn)眼間，他已經(jīng)走到了她面前。
“高…高書記？”黎云的聲音都有些發(fā)顫，實在沒想到會在這里偶遇。
高育良停下腳步，目光在她懷里沉重如磚的書堆上掠過，又回到她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
“借這么多？”他的聲音很平和，聽不出情緒。
黎云用力點頭：“嗯！要…要找些資料?！?/p>
“重嗎？”他又問，很簡單的兩個字。
黎云下意識地答：“還…還行?！?/p>
下一秒，高育良竟伸出手來，目標(biāo)明確地拿走了她懷里最上面的兩本厚書。
黎云懷里一輕，人卻更慌了，抱著剩下的書，感覺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謝謝高書記！不用的！我自己可以……”她試圖阻止。
高育良已經(jīng)將那兩本書穩(wěn)穩(wěn)拿在手中，看著她略顯無措的樣子，唇角似乎勾了一下，但快得看不真切：“順路。去學(xué)生活動中心？”
黎云忙搖頭：“我回南區(qū)宿舍……”
“南區(qū)？”高育良略一沉吟，似乎對這個答案有點意外，但隨即點點頭，“方向一致。走吧。”說完，他便邁開腳步。
黎云只得抱著剩下的書，跟上他的步伐。
黃昏的校園主干道上，人流如織。一個西裝革履、氣度威嚴(yán)的中年男人，幫一個扎著馬尾、穿著簡單衛(wèi)衣牛仔褲的女生拿著書。
這組合實在太過顯眼。黎云能感覺到四周好奇、探尋的目光像針一樣掃過來。
她低著頭，步子加快了些，想盡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注視。
高育良倒是步伐沉穩(wěn)，旁若無人，甚至還有閑暇地掃視著校園里熟悉又久違的風(fēng)景。
“平時總在圖書館待到很晚？”他像是隨口一問。
黎云小聲回答：“也…也不是很晚，九、十點就回去了?！?/p>
“十點以后？”高育良重復(fù)了一遍，語氣淡淡的，“晚了點?！甭牪怀鍪顷P(guān)心還是陳述事實。
黎云沒敢接話，只盼著快點到宿舍區(qū)入口。
終于，“南區(qū)宿舍”的指示牌出現(xiàn)在前方路口。
黎云如同看到救星，幾乎是小跑著過去，飛快地從高育良手里接過那兩本書：“謝謝高書記！麻煩您了！到這里我自己回去就行！”語速快得像連珠炮。
高育良看著她明顯松了口氣的樣子，和臉頰上尚未褪盡的紅暈。
他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嗯?！?/p>
黎云抱著書，像是后面有火在追，幾乎是逃也似地小跑進(jìn)了宿舍區(qū)的林蔭道。
高育良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夕陽將他筆挺的身影拉得很長。他靜立了片刻，抬手理了理一絲褶皺也沒有的袖口。
傍晚微涼的風(fēng)吹過，帶來一絲不知名植物的清香，似乎也吹拂過他眼底深處那絲難以捉摸的波瀾。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朝著相反的方向，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融入了漸漸深沉下來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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