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開學的氛圍,像被提前到來的秋雨淋透了。校園里依舊人來人往,但總感覺少了點什么。亮平哥的咋呼聲似乎也收斂了些,陳海遠在京州,連帶著那份溫和的關切也消失了。
高育良老師布置的論文修改稿,像一塊石頭壓在心頭。我坐在圖書館的老位置,強迫自己對著電腦屏幕敲字。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聲音單調而壓抑。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系里的群消息,刷得飛快。
【輔導員:緊急通知!全體同學注意!高育良教授因工作調動,不再擔任《西方法律思想史》授課教師及政法系主任職務。后續(xù)課程安排及系務工作,將另行通知?!?/p>
消息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炸彈,瞬間在群里炸開了鍋。
【什么?!高老師調走了?!】
【去哪了?怎么這么突然?】
【天啊!那西方法律思想史誰教啊?】
【聽說是被省委梁書記親自點將,調去呂州當市委書記了!】
【市委書記?!真的假的?!】
我盯著屏幕,手指僵在鍵盤上,半天沒動。腦子里一片空白。
高育良老師調走了?去呂州?當市委書記?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像一記重錘砸在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不是解脫,不是輕松,而是一種巨大的、失重般的茫然。
那個像冰山一樣矗立在我生活中心、帶來無盡壓力和冰冷審視的人,就這樣……離開了?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我下意識地看向圖書館的門口,仿佛下一秒,那個穿著深灰色西裝、提著磨砂玻璃保溫杯的身影就會像往常一樣,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進來,目光精準地掃過我的位置。
但門口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學生匆匆走過的身影。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那個墨藍色的頭像。
【高:來我辦公室一趟。】
消息簡潔,冰冷,不容置疑。
他還在學校!還沒走!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他找我干什么?臨走前還要檢查論文?還是別的?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收拾東西,沖出圖書館。雨還在下,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行政樓三樓,我站在門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顫抖著敲響了門。
“進?!崩锩?zhèn)鱽砟莻€低沉平穩(wěn)的聲音。
我推開門。辦公室里比平時更空曠,書架上的書少了很多,一些文件箱堆在角落。高育良老師站在辦公桌后,正在整理最后幾份文件。他今天沒穿西裝,一身筆挺的深色夾克,襯得身形更加挺拔,帶著一種與校園截然不同的、屬于官場的沉穩(wěn)氣度。
“高老師。”我聲音發(fā)緊。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依舊銳利,帶著慣有的審視,但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更深沉的東西。
“論文改得怎么樣了?”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還在修改。”我低聲回答,手心全是汗。
“嗯?!彼麘艘宦暎畔率掷锏奈募?,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面前。距離很近,那股熟悉的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帶著一種更強的壓迫感。
他沉默地看著我,目光掃過我的臉,仿佛要將我此刻的每一絲表情都刻進記憶里。那眼神深處,不再是純粹的審視,似乎翻涌著某種復雜的、我無法理解的情緒。是評估?是不舍?還是一種更深的掌控欲?
“呂州那邊,擔子很重。”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像是在陳述,又像是在解釋?“梁書記點將,推辭不了?!?/p>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學業(yè)上,”他話鋒一轉,語氣恢復了慣有的冷靜,“不要松懈。新的任課老師,水平也不錯。課題組的后續(xù)工作,會有人跟你對接。”
“是,高老師?!蔽覚C械地應道。
辦公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我身上,沉甸甸的。
“林小妍,”他忽然叫我的全名,聲音比剛才更沉了幾分。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
“你,”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目光在我臉上逡巡,最終只吐出幾個字,“……好好努力。”
話音落下,他抬起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再次伸了過來。這一次,沒有落在肩膀上。而是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臂外側。動作很短暫,掌心干燥而溫熱,但那份力道,卻像烙印一樣燙進了皮膚深處。
“別讓我失望。”他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
說完,他收回手,不再看我,轉身走回辦公桌后,拿起公文包和那個磨砂玻璃保溫杯。
“去吧。”他最后說了一句,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感。
出了辦公室。那句“別讓我失望”,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反復回響。
他沒有離開。他只是換了一個地方。從一個教室,一個辦公室,換到了一個更大、更遠、也更具有權勢的位置,呂州市委書記。那墨藍色的頭像,或許會暫時沉默,但那雙眼睛,仿佛已經穿透了空間的距離,依舊牢牢地鎖定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