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護士來換藥時,我瞥見床頭柜上那盒沒動過的牛奶,已經(jīng)涼透了。心里莫名有點不是滋味,卻又嘴硬地想:[涼了正好,省得看見心煩。]
正想著,病房門被推開,李沁端著早餐走進來,身后卻沒跟著季熙悅。
“熙悅呢?”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干嘛要問她?
李沁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那孩子說怕打擾你休息,一早去學校了,讓我把這個給你?!彼f過來一個小布包,里面是昨天那本星空畫冊,包得整整齊齊的。
“她說……姐姐可能不想再看到這個,讓我還給你?!崩钋叩恼Z氣有點小心翼翼,大概是怕我不高興。
我捏著畫冊的邊角,封面的星空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心里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她憑什么替我做決定?我讓她扔了,她偏要還回來,這是在跟我賭氣?
“知道了。”我把畫冊扔回抽屜,聲音冷得像冰:“以后她的東西,別再往我這送?!?/p>
李沁沒敢多言,放下早餐就走了。
一整天,季熙悅都沒再出現(xiàn)。病房里安安靜靜的,我卻覺得比往常更煩躁,手里的平板劃來劃去,屏幕上的內(nèi)容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她怎么真的不來了?」「難道我說的話太重了?」「不來也好,省得礙眼?!埂X子里的念頭像打架一樣,翻來覆去沒個消停。我就是這樣,她在的時候嫌她煩,她真的走了,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傍晚父親來時,帶了個消息:“熙悅今天在學校暈倒了,老師送她去醫(yī)務室了,說是沒休息好。”
我握著水杯的手猛地一緊,熱水濺在虎口上,燙得發(fā)麻?!盀槭裁礇]休息好?”話問得急,連我自己都沒察覺語氣里的關(guān)切。
父親嘆了口氣:“還不是為了給你熬粥,凌晨就起來忙活,白天又上課,估計是累著了。那孩子就是太實誠?!?/p>
我沒說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凌晨起來熬粥?她昨天哭了那么久,晚上還跑回來給我送牛奶,哪里還有力氣折騰這些?
“她現(xiàn)在在哪?”我放下水杯,聲音有點發(fā)沉。
“應該在家休息呢,我讓李沁先回去照顧她了。”父親看著我,眼里閃過一絲詫異,“你怎么突然關(guān)心起她了?”
“我沒有?!蔽伊⒖谭裾J,心里卻亂糟糟的,“我只是不想她出事,免得你又念叨?!?/p>
父親沒再追問,坐了會兒就走了。他一走,我立刻按鈴叫護士:“我什么時候能出院?”
護士查了查記錄:“楚小姐恢復得不錯,后天就可以辦理出院了。”
“不行,我明天就要走?!蔽艺Z氣堅決,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去看看季熙悅。這個念頭冒出來時,我沒像往常那樣否認,反而覺得胸口的憋悶感輕了些。
護士拗不過我,只好去跟醫(yī)生溝通。折騰到半夜,才確定明天可以出院。
躺在床上,我盯著天花板,腦子里全是季熙悅暈倒的樣子。她總是這樣,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委屈自己,討好別人。以前覺得這是懦弱,現(xiàn)在卻覺得有點……心疼。
“我一定是瘋了?!蔽业吐暳R了自己一句,卻忍不住開始想,明天出院該帶點什么去看她。帶水果?她肯定會舍不得吃。帶營養(yǎng)品?她大概會覺得太貴重。
想來想去,最后拿起那本星空畫冊,翻了幾頁。里面的星空畫得確實好看,像把整個宇宙都裝了進去。
“就當是還她的人情。”我這樣告訴自己,把畫冊塞進包里。
第二天一早,我辦好出院手續(xù),沒讓司機來接,自己打了輛車回家。站在門口,我猶豫了半天,才掏出鑰匙開門。
家里靜悄悄的,李沁大概在廚房忙活。我換了鞋,剛想往季熙悅房間走,就聽見她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帶著點虛弱:“媽媽,我沒事,不用燉那么多湯……”
我走過去,看見她坐在沙發(fā)上,臉色蒼白,眼眶還有點紅,大概是沒睡好。聽到腳步聲,她轉(zhuǎn)過頭,看到是我,嚇了一跳,慌忙想站起來:“姐姐,你怎么回來了?”
“我出院了?!蔽野寻旁诓鑾咨?,拿出那本畫冊遞過去,“這個,還你?!?/p>
她愣住了,沒接:“姐姐不是……討厭看到它嗎?”
“我又改變主意了?!蔽覄e過臉,語氣還是有點硬:“你不是說好看嗎?自己留著吧?!蔽揖褪沁@樣,明明是想關(guān)心她,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硬邦邦的樣子。
季熙悅看著我,眼里閃過一絲疑惑,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她慢慢接過畫冊,指尖碰到我的手,像觸電似的縮了縮,耳根又紅了。
“謝謝姐姐……”她小聲說,翻開畫冊,嘴角忍不住往上揚,眼里的光又亮了起來,像星星落進了水里。
看著她笑,我忽然覺得,這場反復無常的情緒拉鋸,好像也沒那么難熬。至少,我終于肯承認,我沒那么討厭她了。
至于以后會怎么樣,我不知道。但至少現(xiàn)在,看著她眼里的光,我覺得胸口的位置,暖暖的。
季熙悅抱著畫冊,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摩挲,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像偷吃到蜜糖的孩子。李沁從廚房端著湯出來,看到這一幕,眼里的驚訝慢慢化成了欣慰,笑著說:“詩語回來啦?快坐,我給你盛碗湯,剛燉好的鴿子湯,補身體?!?/p>
我沒拒絕,在沙發(fā)上坐下,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季熙悅身上。她還在翻那本畫冊,時不時抬頭看我一眼,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又慌忙低下頭,耳尖紅得厲害。
“姐姐,你要不要看?”她忽然小聲問,把畫冊往我這邊推了推。
“不用。”我端起李沁遞來的湯,喝了一口,味道很鮮。心里有點別扭明明是自己家,卻好像成了客人,還要靠一本畫冊來緩和氣氛。
季熙悅沒再說話,安安靜靜地翻著畫冊,偶爾發(fā)出一兩聲輕不可聞的驚嘆。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給她蒼白的臉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看著倒比在醫(yī)院時精神了些。
“你昨天為什么暈倒?”我忽然開口,語氣還是硬邦邦的,心里卻有點緊張她的答案。
她手一頓,小聲說:“沒、沒什么,就是有點低血糖。”
“撒謊?!蔽曳畔聹?,“我爸都告訴我了,你凌晨起來熬粥?!?/p>
季熙悅的臉瞬間紅了,像被戳穿心事的小孩,囁嚅道:“我就是想讓姐姐早點好起來……”
“誰用你多管閑事?!蔽野櫫税櫭?,心里卻有點發(fā)悶,“自己身體都顧不好,還學別人獻殷勤?!泵髅魇窍胱屗齽e再折騰自己,話出口卻又帶了刺。
她低下頭,小聲說:“我知道了……以后不會了?!?/p>
“我不是那個意思。”話剛說出口,連我自己都愣了,什么時候開始,我會解釋自己的話了?
季熙悅也愣住了,抬頭看我,眼里滿是驚訝。李沁在旁邊打圓場:“熙悅,你姐姐是關(guān)心你呢,快謝謝姐姐?!?/p>
“謝、謝謝姐姐?!彼琶c頭,眼里的光又亮了些,心里大概在想:「姐姐是關(guān)心我的吧?她一定是關(guān)心我的。」
我別過臉,沒再接話,端起湯碗一飲而盡。鴿子湯的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了心里那點莫名的煩躁。
下午季熙悅要去學校,臨走前在門口換鞋,磨磨蹭蹭的,像是有話要說。
“有事?”我坐在沙發(fā)上看手機,沒抬頭。
她轉(zhuǎn)過身,手里攥著書包帶,小聲說:“姐姐,晚上我可以給你帶校門口的烤紅薯嗎?你以前好像喜歡吃……”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還記得。以前父親帶我們?nèi)W校門口轉(zhuǎn)過一次,我隨口說過烤紅薯香,沒想到她記到了現(xiàn)在。
心里忽然有點軟,嘴上卻還是硬的:“誰愛吃那東西,土氣?!?/p>
她眼里的光暗了暗,小聲說:“哦……那我走了?!?/p>
“等等。”我叫住她,“少放糖,太甜膩。”
季熙悅猛地抬頭,眼里瞬間亮起光來,用力點頭:“好!我記住了!”說完,背著書包一溜煙跑了,關(guān)門的聲音都帶著雀躍。
李沁在旁邊笑著說:“這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樣,一點小事就高興半天?!?/p>
我沒接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撓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暖。這種感覺很陌生,卻不討厭。
晚上季熙悅回來時,果然拎著個油紙包,里面是烤紅薯,熱氣騰騰的,香氣漫了滿屋子。
“姐姐,給你。”她獻寶似的遞過來,“我讓老板少放糖了,還特意挑了紅心的,甜糯?!?/p>
我接過來,燙得指尖發(fā)麻,剝開皮,金黃的果肉冒著熱氣,香氣更濃了。咬了一口,甜而不膩,確實好吃。
季熙悅站在旁邊,緊張地看著我:“怎么樣?好吃嗎?”
“還行?!蔽液卣f,又咬了一大口。
她立刻笑了,眼里的光比紅薯的熱氣還要暖。
看著她的笑,我忽然覺得,或許我的性格是陰晴不定,或許我還是會忍不住說刻薄話,但至少在這一刻,看著她因為一塊烤紅薯就開心成這樣,我心里那點反復拉扯的煩躁,好像真的被撫平了些。
或許,不那么討厭一個人,也沒那么難。
從那以后,家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我依舊改不了時不時說些刻薄話的毛病,但季熙悅好像摸清了我的脾氣,不管我怎么說,她都只是低著頭聽著,偶爾抬頭看我一眼,眼里沒有委屈,反倒帶著點縱容似的無奈。
有天放學,她背著書包進門,手里還拎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支顏色鮮艷的棒棒糖。
“姐姐,這個給你?!彼寻舭籼沁f過來,“同學說這個牌子的水果糖特別好吃,我給你買了幾種口味?!?/p>
我瞥了眼那些花花綠綠的糖,皺了皺眉:“多大了還吃這個,幼稚?!?/p>
她卻沒收回手,小聲說:“我看姐姐床頭柜上總放著顆水果糖……以為你喜歡。”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是在醫(yī)院時她給我的那顆,一直沒扔,隨手放在了床頭。沒想到她居然注意到了。
“順手放的,早忘了?!蔽覄e過臉,卻還是接了過來,塞進了口袋。
季熙悅眼里閃過一絲笑意,沒戳破,背著書包進了房間。
晚上吃飯時,李沁做了糖醋魚,是我以前愛吃的。她夾了一大塊魚肉給我,小心翼翼地剔掉刺:“詩語多吃點,補補腦子?!?/p>
我剛要動筷子,就聽見季熙悅心里在想:“媽媽把最大的那塊給姐姐了……不過沒關(guān)系,姐姐愛吃就好。”
我看著她碗里小塊的魚肉,心里忽然有點不是滋味,夾起那塊魚又放了回去,夾了塊沒怎么有刺的魚腹給她:“這個給你,刺少?!?/p>
季熙悅愣住了,手里的筷子懸在半空,眼里滿是驚訝。
“看什么?不愛吃?”我皺了皺眉,語氣又硬了些。
“沒有沒有!”她慌忙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吃著,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心里的聲音像開了花:“姐姐給我夾菜了!她是不是越來越喜歡我了?”
我沒再看她,低頭扒著飯,耳根卻有點發(fā)燙。
周末父親帶我們?nèi)ド虉鲑I東西,路過一家玩偶店,季熙悅在門口停住了腳步,盯著櫥窗里一只兔子玩偶看了很久。
“想要?”我隨口問,心里卻在想,多大的人了還玩玩偶。
她立刻搖頭:“不、不想要,就是覺得挺可愛的?!?/p>
父親笑著說:「喜歡就買下來,爸爸送你。」
“真的不用!”她拉著父親的袖子往外走,心里卻在想:[那個兔子玩偶和姐姐的圍巾顏色一樣呢……要是能買下來就好了。]
我看著她戀戀不舍的背影,沒說話。
逛完商場出來,父親去開車,我讓季熙悅在門口等著,自己轉(zhuǎn)身回了那家玩偶店,把那只兔子玩偶買了下來。
“給你。”我把玩偶塞到她懷里,語氣硬邦邦的,“看你那點出息,想要就說,裝什么裝。”
她抱著玩偶,眼睛瞪得圓圓的,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謝謝姐姐……”聲音里帶著點哽咽。
“哭什么,多大點事。”我別過臉,心里卻有點別扭,不過是只玩偶,至于嗎?
可看著她抱著玩偶,小心翼翼地用臉頰蹭了蹭兔子耳朵,眼里的光比櫥窗里的燈還要亮,我忽然覺得,這只玩偶買得好像不虧。
父親把車開過來,季熙悅上車時,特意把兔子玩偶放在腿上,用書包帶小心地圈住,生怕碰壞了。一路上,她沒怎么說話,卻時不時低頭看看玩偶,嘴角一直掛著笑。
我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里亂糟糟的。以前總覺得她煩,覺得她處處透著寒酸,可現(xiàn)在,看著她因為一塊糖、一口菜、一只玩偶就開心成這樣,我忽然覺得,那些所謂的討厭,好像早就被這些細碎的瞬間磨平了。
或許我還是會陰晴不定,還是會說些刻薄話,但我好像真的……沒那么討厭她了。甚至有時候會覺得,有這樣一個繼妹,好像也不算太壞。
至于未來會怎么樣,我不知道。但至少現(xiàn)在,看著她小心翼翼抱著兔子玩偶的樣子,我心里那片總是刮著冷風的地方,好像照進了一縷陽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