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半,城里的風還沒睡。白板上,“PL-15→QL-79→青林/青鱗→青藜”的時間線像一條被刀劃開的藤。林修盯了三秒,收起記號筆:“今天盯一個人——潘立。”
天亮九點,專項小組碰頭。信息部把四年前的備份陣列倒了出來,老得發(fā)黃的PPT、Word和掃描件一頁頁爬過屏幕。蘇以棠突然停?。骸斑@里?!币环荨斗鲐殬訌垼ㄔ嚕返脑獢?shù)據(jù)里,Author: P.Li,打印機字段赫然寫著HDP-PJ(華東分公司-公共投影儀),頁腳微塵般的暗點,是早期的F24。
“從‘樣張’到‘模板’,從‘公投儀’到‘公文機’?!绷中尥鲁鲆痪?,“鏈沒斷,換了殼。”
監(jiān)察部順線找到了“城西媒體共建中心”那條“去向”。中心三年前改名并并入一家國資控股的“文化傳播基地”,顧問名單里,第二個名字:潘立(特聘)。
“預(yù)約聯(lián)合訪談?!倍麻L拍板,“三方同時到場——監(jiān)察、國資紀檢、我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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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文化基地四層的會客室。墻上掛著歷年的“公益?zhèn)鞑?yōu)秀案例”,每一幅都構(gòu)圖完美、色彩飽滿。一個五十上下的男人走進來,身形略胖,眼神沉穩(wěn),笑容老練:“潘立。你們點名,我就過來配合。老同事一場,別搞得像審訊?!?/p>
他說“老同事”,看向的是集團這邊的兩位前輩,不看林修。
“潘先生,”監(jiān)察先亮證,“我們核對一批歷史資料的真實性與合規(guī)性。流程不為難人,只問事實?!?/p>
“事實?”潘立笑,端起杯子吹了一下熱汽,“當年叫‘公益表達’,探索階段,‘樣張’就是樣張,根本不對外。后來行業(yè)成熟了,模板才走上軌道。你們現(xiàn)在拿早年的草稿說事,講不通?!?/p>
“我只問三個點。”林修把三張A4攤開,聲音平,“第一,HDP-PJ公共投影儀路徑,是否被你們作為‘出片’中轉(zhuǎn)用;第二,木盒里三代章——PL-15與QL-79的更換批注,是誰簽的;第三,‘去向:城西媒體共建中心’的登記本,你與誰交接?!?/p>
潘立看了看,笑意不變:“小同事,你很會做功課。但這些都涉及單位內(nèi)部流程,換季搬庫、印章迭代、跨單位共建……一堆規(guī)章。你要逐條查,我當然可以配合——可這對誰都沒好處。你們董事長也簽過共建備忘錄的,別把話說死。”
話鋒一轉(zhuǎn),把火頭推回集團。會客室里的空氣一下冷了半度。
蘇以棠沒接這個“順水人情”,只把第二套材料推上去:“備忘錄日期是20-09,而登記本里的‘扶貧樣張(試)’是19-12,中間隔了九個月。更早的F24暗點在19-12已經(jīng)出現(xiàn)。模板不是事實,備忘錄不是‘事實免死牌’?!?/p>
潘立的眼皮終于抬了一下,笑意里多了點涼:“年輕人,說話要留口子。你們要真把‘公益’說成‘黑話’,輿情反噬,不見得對你們有利?!?/p>
“我們從不把公益說成黑話?!绷中薏豢此赶驂ι系摹皟?yōu)秀案例”,“我們只問這張照片的證據(jù)鏈:拍攝設(shè)備編號、回執(zhí)源文件、簽收人四要素?!彼D了頓,把一頁“潮汐表”對照貼在照片旁邊,“如果是你們庫里的相機拍的——CL-79-01或CL-79-02,我們能在傳感器噪點上對上;如果回執(zhí)是‘樣張’,我們能在XMP里讀出A24的弱加密;如果簽收人不存在,我們能用B5的水印把‘造名’鎖回你們的機房?!?/p>
“你在威脅我?”潘立的笑意完全收了。
“在敘事實?!绷中奁届o,“潘先生,PL-15是您自己寫的吧。當年的‘PL-15(對接)’四次批注,最后一次后面,第一次出現(xiàn)‘青年林公益專項’四個字。您到底是在做事,還是在命名一條后來會長成‘青藜’的路?”
會客室門外腳步一響,國資紀檢的人進來,沉聲:“我們按程序調(diào)您個人工作用機與移動硬盤,鏡像即可,數(shù)據(jù)不外流。”
潘立眼里閃過一絲不耐,很快掩住,摁滅了煙:“行。但我也要說一句:當年所有‘樣張’都蓋有‘試用’標記,任何對外發(fā)布都要走審批。你們要找‘母根’,別把我當樹?!?/p>
“母根,不在一人,在一套習慣。”蘇以棠把“志愿者交通補貼—法務(wù)模板—媒研草稿庫”的三段鏈放到屏幕上,“而這套習慣,從您的‘PL-15’開始,有了名字。”
紀檢把設(shè)備封存,開具回執(zhí)。林修站起身時,潘立忽然笑了一下:“年輕人,我勸你一句。你以為自己走在風里,其實風能把人吹翻?!?/p>
“所以我綁了安全繩?!绷中迵P了揚胸前的工作證,“叫證據(j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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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技術(shù)組在只讀鏡像里挖出一組“老模板”的隱藏域,字段值是:PA.dotm(v0.9) / Normal.dotm(v1.3) / PL-15。另一處,更關(guān)鍵:一份名為《共建示范—執(zhí)行手冊(簡)》的Word,第一頁腳注:草擬:PL;校:QL。
“校對是QL?!碧K以棠指尖輕扣桌面,“他不只是‘對接’,還修章成法?!?/p>
“這就解釋了為什么‘QL-79’之后,整條鏈越走越順?!绷中薨咽謨耘c三座倉的物證對上,呼出一口氣,“兩個人,一前一后,把殼做出來,把根埋下去?!?/p>
九點半,科研處對外發(fā)布通報:EC-2023-79項目負責人暫停職務(wù),配合校紀核查。緊接著,網(wǎng)信辦公示對“媒研·研究”固定IP的處理決定(預(yù))。風一層層疊上去,草面起伏成浪。
十點整,“潮汐表”亮起一個新尾綴:R1。是林修今早在《舊表單(扶持課)v2》里埋的“根序”。系統(tǒng)提示:“R1被打開:文化基地—資料室終端;導(dǎo)出:U盤;來源:外聯(lián)部局域網(wǎng)?!?/p>
“他動了?!碧K以棠把定位對在平面圖上,“資料室在四層西側(cè),外聯(lián)部網(wǎng)關(guān)在三層。拿了就要送——要么回法務(wù)秘書處,要么去江南機房?!?/p>
“搶線?!绷中薨选癛1”綁定進移動U盤指紋庫,聯(lián)絡(luò)監(jiān)察和國資紀檢,“資料室拿走的那只U盤,過閘機時會響——請放行,但拍照存檔?!彼纸o網(wǎng)信打了招呼:“江南機房若出現(xiàn)‘R1’,直接凍結(jié)?!?/p>
十點二十一,四層閘機的攝像頭拍到一只黑殼U盤從安檢盒滑過;十點二十七,“R1”在A座24F走廊AP出現(xiàn);十點三十四,“媒研·研究”草稿庫彈出一次失敗的上傳請求;十點三十六,凍結(jié)執(zhí)行。
“收口?!绷中薨讶螘r間戳并起來,推送給紀檢與公安。五分鐘后,文化基地四層的資料室門被敲響。潘立站在柜子邊,手里還拿著那只黑殼U盤,臉上終于有了肉眼可見的疲態(tài)。
“潘先生,”紀檢的聲音很平,“您知道我們要說什么?!?/p>
他沉默了兩秒,把U盤放下,坐回椅子:“我可以把誰簽、誰送、誰改說清楚——但有個條件?!?/p>
“你說?!绷中尥?。
“不要把‘公益’踩爛。”潘立的目光像在風里搖,“哪怕我是錯的,做這件事的人里,不是每一個都壞。有孩子真拿到了書包,有學(xué)校真換了燈管。”
林修點頭:“我們只拔藜,不拔麥。你說‘誰’,我們把‘路’修回正門——學(xué)校自己的獎助,公開的采購。”
潘立閉了閉眼睛,像是在風暴里認命:“PL-15最早是潘立,QL-79是齊瀾。上面還有一個**‘青藜母株’——我們內(nèi)部叫‘青冊’**,是一本白名單,誰的‘樣張’可以‘轉(zhuǎn)真’,誰的‘回執(zhí)’可以‘過賬’,都寫在那里。放在——”
“放在哪?”蘇以棠追問。
“青年林系的**‘公益資產(chǎn)管理系統(tǒng)’里,”他緩緩?fù)鲁觯皺?quán)限在李國鋒**——和另一個你們沒見過的人手里?!?/p>
“誰?”
“何青?!迸肆⒖聪蛄中?,眼神像風里最后一盞燈,“何灰的上面一層?!?/p>
會客室外,風把走廊盡頭的吊旗吹得獵獵作響。林修心底的那根弦繃得更緊——原來“灰”不是頂,“青”才是蓋在最上面的那層草。
他收起記錄本,起身:“謝謝。我們不會踩爛麥子——但藜,要連根拔?!?/p>
窗外的航空障礙燈再亮了一次,像在遠處答應(yīng)。風從走廊掠過,帶起墻上一張舊海報的邊角,露出下面一行被遮住的字:“真正的公益,不需要樣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