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里靜得能聽見窗外樹葉摩挲的沙沙聲,以及江止安自己有些過速的心跳。
他看著那個聲稱來借絕版推理小說的少女,像只巡視領地的貓,在他的書房里轉了一圈后,又極其自然地晃進了他的臥室——這絕對超出了普通同學做客的界限。
寧雨琪的目光掃過他整齊得近乎刻板的書桌、碼放有序的書籍,最后落在鋪著深灰色床單的床上,眼神里帶著她慣有的、那種仿佛在解析什么謎題般的興味。
然后,她語出驚人。
“江止安,”她轉過身,唇角彎起一個細微的,介于天真和狡黠之間的弧度,聲音輕飄飄的,卻像顆石子投入他心湖,“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江止安感覺自己胸腔里的器官猛地縮緊,血液轟地一下全涌上了頭頂和臉頰?!斑@這…我…我…”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語言組織能力瞬間崩盤,只剩下無意義的單音節(jié)和顯而易見的慌亂。INFJ的深刻洞察和縝密思維在寧雨琪直白的提問前潰不成軍,尤其當提問者還用那種看穿一切的眼神望著他時。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推到了聚光燈下,而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些他寫在日記里、期望又恐懼成真的句子,都無所遁形。
更讓他大腦宕機的是,寧雨琪說完,竟自然而然地向后一倒,直接躺在了他的床上。柔軟的床墊因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她側過臉看他,幾縷發(fā)絲散在深灰色的床單上,黑白分明,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挑釁。
“你要是喜歡我的話,”她眨了眨眼,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天氣,“現(xiàn)在對我做什么,我都不會生氣哦?!?/p>
江止安:“……”
空氣仿佛凝固了。他能聽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以及肩上鸚鵡小墨輕輕啄理羽毛的細微聲響——幸好這小家伙此刻異常安靜。
所有的“文心具現(xiàn)”、所有的理智規(guī)劃、所有家族訓誡都在這一刻遠去。他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動著,緩慢地俯下身,屏住呼吸,極其克制地、輕輕地在寧雨琪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觸感微涼,卻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唇上和他的心上。
一觸即分。
寧雨琪愣了一下,隨即嗤笑出聲,那雙總是藏著迷霧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就這?”她挑眉,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嘲弄,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甚至還不是親嘴。江止安,”她慢悠悠地坐起身,逼近他,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再忍下去,可就不是男人了。”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江止安最后那層名為“克制”的薄膜。
家族的壓力、繼承人的身份、INFJ的疏離感、長久以來小心翼翼的觀察和試探……所有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眼底掠過一絲暗光,那是在構建“墨獄”時才會出現(xiàn)的、屬于掌控者的銳利。下一秒,他伸出手,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將剛剛坐起的寧雨琪重新按倒回床上!
天旋地轉間,寧雨琪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料到他突然的動作和瞬間改變的氣勢。
江止安的手臂撐在她身側,將她困在自己的陰影里。他低下頭,靠近她的耳畔,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聲音低沉而沙啞,褪去了所有慌亂,只剩下一種危險的平靜:
“那么,”他一字一頓,仿佛在宣讀某個故事的序章,“我希望寧雨琪小姐,不會為自己說過的話后悔?!?/p>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啟的唇上,最后的尾音消失在驟然縮短的距離之間。房間內,只有小墨不安地輕輕抖動了一下翅膀。
江止安的動作在最后一刻停滯。
他的呼吸灼熱地拂過寧雨琪的唇角,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對方顫抖的睫毛。他清晰地看到,在他壓下來的瞬間,寧雨琪那雙總是帶著疏離和剖析意味的眼睛里,極快地掠過了一絲什么——不是恐懼,也并非期待,而是一種更復雜的、近乎本能的…緊繃。
像是一只試探陷阱的貓,終于聽到機關咔噠作響時的瞬間反應。
就是這細微至極的緊繃,像一盆冰水,驟然澆熄了江止安幾乎失控的沖動。
INFJ的深度共情和觀察力在這一刻瘋狂運轉,壓倒了所有洶涌的欲望。他讀懂了那細微表情下的潛臺詞——她的邀請是一場測試,一場用于觀察他反應、驗證某種猜想的危險游戲,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識到,這并非她真正想要的接觸方式。她渴望的是某種更深刻、更復雜的連接,而不是此刻近乎掠奪的占有。
他如果繼續(xù)下去,和那些她厭惡的、試圖強行將她納入規(guī)則的人,又有什么本質區(qū)別?
他不能成為她新的“牢籠”。
江止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幾乎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猛地向后退開。身體因為驟然剎住的沖動而微微僵硬,臉頰上的紅潮還未褪去,但眼底的迷霧已然散去,重新變得清晰而克制。
他撐起身,拉開了兩人之間過于曖昧的距離,聲音還帶著未褪盡的沙啞,卻異常清晰:“……你會后悔的。”
寧雨琪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顯急促。她望著他驟然抽身離去的背影,眼中掠過一抹難以掩飾的錯愕,如同精心編排的劇本被無情撕裂,碎屑飄落在她的心間。那抹曾掛于嘴角、帶著挑釁與從容的淺笑,此刻已然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少有的迷茫,仿佛精心維持的局面陡然崩塌,令她措手不及。
“你……”她微微啟唇,卻在瞬間失了言語,仿若話語在舌尖打了個轉,又盡數(shù)消散在空氣里。那一刻,她的目光中透著幾分復雜,似有千言萬語要傾訴,可最終只化作了一聲無聲的嘆息。
江止安已經(jīng)站起身,背對著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并無需整理的衣領,動作略顯倉促。他走到書桌邊,拿起那本她一開始聲稱要來借的、早已準備好的絕版推理小說。
“你的書?!彼麑f了過來,指尖平穩(wěn),就好像剛才那個幾乎失控的人并非是他一般。“時間不早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他的語氣平靜,甚至恢復了往常那種溫和的疏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寧雨琪坐起身,沒有接書。她看著他恢復冷靜的側臉,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極其陌生的情緒——不是計劃被打亂的惱怒,也不是被拒絕的難堪,而是一種……更空落的東西。
她以為自己拋出的誘餌,足以讓這個看似冷靜自持的觀察者失控,讓她得以像破解所有謎題和規(guī)則一樣,徹底看透他內心的混亂與渴望。她甚至準備好了在他失控后,冷靜地指出他的所有弱點,享受那種掌控一切的隱秘滿足感。
可他卻在最后關頭,選擇了以她的“心情”為準。
這種脫離掌控和預料的發(fā)展,讓她第一次感到無措。
最終,她默默地接過那本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封面。
離開別墅時,夜風微涼。寧雨琪坐進車里,回頭望了一眼那棟燈火通明的別墅。江止安沒有站在窗邊看她,如同他從未越界。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懷中那本書的封面上,思緒卻如輕煙般飄散開去。記憶深處,哥哥的聲音緩緩浮現(xiàn),帶著一絲少年輕特有的溫柔與堅定:“真正在意你的人,永遠不會忍心把你弄碎?!蹦窃捳Z宛如從遙遠時光中遞來的暖流,帶著昔日的溫度,輕輕拂過她的心間,撥動了她心底最柔軟、也最隱秘的一根弦。
車內,寧雨琪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微熱的臉頰,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個克制而溫柔的觸感。
她忽然,極其輕微地,笑了一下。不是平日里那種用于偽裝的、解離性的微笑,而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帶著點真實困惑和……奇異波動的弧度。
“江止安,”她極輕地自語,“你果然……很有意思?!?/p>
而別墅內,江止安站在臥室里,看著床上她剛剛躺過留下的細微褶皺,肩上的鸚鵡小墨終于忍不住,學著他剛才壓抑的喘息,怪聲怪調地叫了一聲:“……會后悔的!”
江止安沒有像往常那樣阻止它。
他只是抬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還殘留著觸碰她臉頰時,那微涼而柔軟的幻覺。
他終究,還是沒能寫下他想要的劇情。但似乎……也不算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