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世界之夜幕降臨

第三章 并非意外

聚福樓的檀木包廂里，龍井蝦仁的翠綠凝在白瓷盤里，松鼠鱖魚的醬汁泛著琥珀色的光，滿桌精致菜肴卻早被隔壁的哭喊聲浸得發(fā)澀。秦鋒盯著王子豪坐過的梨花木椅，椅墊上那道淺痕像道沒愈合的疤——少年最后倒下時，后背正抵著這兒，校服校徽蹭在木頭上，留下個模糊的金印。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昨晚的濃茶在太陽穴突突跳，眼角余光瞥見沈徹蹲在尸體旁，白大褂下擺掃過地板，沾起根細如發(fā)絲的纖維。

“沈法醫(yī)，排骨的檢測結(jié)果？”秦鋒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這驟然冷卻的十七歲。

沈徹剛合上取樣箱，鑷子上還夾著片排骨碎屑。白大褂袖口的碘伏漬蹭在報告上，洇出個黃圈。他推了推眼鏡，鏡片映著證物袋里的嘔吐物樣本：“排骨里的花生醬濃度只有0.3%，分布在骨縫和瓷盤邊緣，符合餐具交叉污染特征?！鳖D了頓，他捏起另一份報告，紙頁邊緣被指尖捻得發(fā)卷，“但嘔吐物不一樣——花生蛋白濃度高達12%，且有明膠包裹的痕跡?！?/p>

陸林歌正蹲在地上，紫外線燈的光束在桌角水漬里打了個旋。那攤水是王子豪倒地時打翻的，此刻在紫光燈下泛著淡淡熒光，像片凝固的星河。她猛地關(guān)燈，起身時膝蓋咔嗒響，馬尾辮掃過證物袋，發(fā)出細碎的嘩啦聲：“這水查過了，就是涼白開，連茶堿都沒有。難道真是吃排骨導致的？”

“不是的?！眲尻柋еP記本縮在角落，屏幕上監(jiān)控畫面正一格格慢放。后廚、走廊、包廂門口的監(jiān)控，十幾個窗口像拼貼畫鋪開。“從進樓到出事共四十六分鐘，監(jiān)控顯示王子豪沒碰過排骨?！彼鋈粫和＃钢硞€校服身影，“看這里——他入座前從褲袋摸出透明藥瓶，倒了粒膠囊，就著溫水吞了。當時他爸媽聊旅行，弟弟玩手機，沒人留意。”

張瑾一湊近屏幕，那粒膠囊只有米粒大，藥瓶形狀卻有些眼熟?！八幤磕?？證物袋里有嗎？”

秦鋒從證物袋拎出個小瓶，標簽“膠體果膠鉍膠囊”上還沾著指紋?！八麐寢屨f他有慢性胃炎，餐前半小時必吃。”晃了晃藥瓶，里面膠囊嘩啦響。

陸林歌突然湊到沈徹身邊，鼻尖快碰到證物袋，呼吸吹得袋面微顫：“沈法醫(yī)，這膠囊殼邊緣是不是有點毛？看著像手工粘的，機器壓合不該這么糙?！?/p>

沈徹已用鑷子夾起半片透明薄膜——從死者嘔吐物里取的?！坝悬c像，不過還得回局里細查?！?/p>

走廊突然爆發(fā)出瓷器碎裂聲，王建軍的怒吼撞著門板進來：“我兒子打小對花生過敏！連花生油都碰不得！今天必須給我交代！查不出來，我自己查！”接著是女人的哭嚎，該是王子豪母親李靜，聲音抖得像風中碎紙。

秦鋒把藥瓶小心塞回證物袋，拉鏈聲脆得像冰裂?！瓣懥指瑁瑤Ъ夹g(shù)隊取后廚所有調(diào)料、餐具樣本，特別是花生醬罐和這藥瓶包裝，查指紋和生物痕跡；劉沐陽，調(diào)王子豪家及學校監(jiān)控，重點看誰碰過這藥瓶；沈法醫(yī)，辛苦連夜解剖，我在局里等結(jié)果。”

轉(zhuǎn)身時他拽了把張瑾一的胳膊，對方指尖還停在監(jiān)控屏上，眼神沉得像深潭。“走，回局里?！?/p>

“知道他過敏，知道他吃藥，還知道怎么換膠囊不被發(fā)現(xiàn)……還有前兩起案件?！睆堣槐蛔У敏篝?，嘴里仍嘟囔著，“這黑衣人得跟多久，才能這么熟他的習性?！?/p>

專案組辦公室的日光燈管嗡鳴著，像只困在玻璃里的蟲。窗外天漸亮，晨光從百葉窗鉆進來，在桌上割出明暗條紋，照得秦鋒眼下青黑更顯——他已四十多小時沒合眼。

“都過來看看?！彼岩晦麍蟾媾脑跁h桌上，最上面的解剖報告邊角卷著，顯然被反復翻看，“沈法醫(yī)，說說王子豪的死因。”

沈徹眼下青黑比墨還濃，白大褂袖口沾著點福爾馬林味。他把一張顯微照片推到桌中間，膠囊殼接縫處清晰可見：“死因是過敏性休克引發(fā)的機械性窒息。胃容物有少量食物殘留，十二指腸卻檢出大量花生醬成分，裹在明膠殘留物里——就是這膠囊殼，和他吃的藥成分一致，區(qū)別在封口被人用生物膠重粘過，邊緣有手工痕跡?！?/p>

“換了膠囊？”陸林歌把報告往自己這邊扯了扯，指尖在“生物膠”上敲得咚咚響，“這手法夠陰！外殼一模一樣，誰能想到里面是催命符？技術(shù)隊查了那瓶膠體果膠鉍，瓶身除王子豪和他爸媽的指紋，還有個模糊陌生指紋，正在比對?！?/p>

“不止這一個陰的?！鼻劁h翻開下份報告，紙頁間掉出張照片，是李浩的山地車，前輪歪成詭異角度，“李浩的自行車剎車片，沈法醫(yī)查出點東西?！?/p>

沈徹從文件夾抽出檢測報告，指著其中一頁色譜圖：“是二甲基硅油，沸點僅150℃，暴曬兩小時就揮發(fā)得只剩點渣，交警正常檢查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但我們在剎車片縫隙找到微量殘留，結(jié)合現(xiàn)場監(jiān)控，李浩沖下坡時車速飆到六十碼，剎車突然失靈沖進溝里——就是這硅油導致的，會讓剎車片打滑，失去制動效果?！?/p>

劉沐陽突然“嘶”了聲，手指在鍵盤上飛敲，屏幕跳出李浩出事路段監(jiān)控?！拔野驯O(jiān)控放慢一百倍，看這里——”他暫停在某幀，畫面邊緣有個模糊黑影，正蹲在李浩山地車旁，“案發(fā)前半小時，有人在他停車處逗留過，看不清臉，動作像在往剎車片上抹東西?！?/p>

“陳雪家的煤氣灶呢？”劉沐陽追問，“消防不是說老化嗎？”

“是被人‘催老’了?！标懥指璋岩粡圶光片拍在燈箱上，光線透過膠片，在墻上投出煤氣閥影子。她用馬克筆在閥芯處畫圈：“這兒卡了根銅絲，比頭發(fā)絲還細，專磨閥門密封圈。德國進口防爆閥，正常能用十年，可這銅絲會加速磨損，像算準了似的，剛好在她洗澡時‘壽終正寢’?！鳖D了頓，她聲音沉了沉，“老技工看過，這手法得是懂管道維修的人干的，普通人擰不出這么勻的力度?！?/p>

“劉沐陽，查陳雪家最近有沒有報修管道或找過上門維修的。”張瑾一忽然開口，指尖在三個死者照片上輕點，“三個案子，三種手法，都得有點專業(yè)底子。換膠囊要懂藥物制劑，至少知道生物膠溶解時間；給剎車片涂硅油得懂機械潤滑，清楚哪種硅油能在特定溫度揮發(fā)；給煤氣灶卡銅絲得懂管道結(jié)構(gòu)，算得準磨損速度?！?/p>

“可這三人除了同班，八竿子打不著啊?！标懥指璋颜掌鶅蛇叞橇税?，語氣煩躁，“王子豪是班長，走路帶風，作業(yè)本比臉干凈；李浩整天泡球場，球衣汗能擰出半盆，課本新得像沒翻過；陳雪眼鏡片厚得像瓶底，除了圖書館哪兒不去，連課間操都躲在教室做題?！?/p>

“我查了他們社交記錄，確實沒多少交集?！眲尻栒{(diào)出三人微信朋友圈截圖，“王子豪發(fā)的全是學生會活動和競賽獲獎，李浩的動態(tài)不是籃球賽就是訓練視頻，陳雪半年沒發(fā)過一條，朋友圈三天可見，背景是道數(shù)學公式。”頓了頓，他又調(diào)出通話記錄，“電話也少，除了家人和老師，三人之間連條短信都沒有。”

陸林歌手里的筆轉(zhuǎn)得飛快，突然停在班級名單上，筆帽在“高二（3）班”上敲了敲：“會不會……他們的交點不在明面上？比如，一起做過同一件事，或者……得罪過同一個人？”

秦鋒嘆了口氣，抓起煙盒又放下——辦公室禁煙?！八麄兓顒榆壽E除了教室就是操場，放學路線都不一樣。要說得罪人，王子豪管紀律嚴，可能惹過幾個遲到的；李浩打球急了興許跟人吵過，但沒結(jié)深仇；陳雪……”他搖頭，“一個輕度社恐，跟陌生人說話都不敢，哪會結(jié)仇?！?/p>

“總不能是隨機殺人吧？”陸林歌把筆往桌上一扔，筆桿在報告上滾了半圈，“兇手總得有動機——圖財？王子豪家有錢，可他身上限量表沒丟；報復？得有恩怨?。磺闅?？三個都是高中生，戀愛都偷偷摸摸的，哪來這么大仇？”

話沒說完，辦公室門被推開，蘇清硯抱著筆記本跑進來，風衣下擺沾的梧桐葉落在地上，窸窣輕響。她扶著門框喘了半天才直起身，臉頰被風刮得通紅，額前碎發(fā)粘在汗?jié)竦钠つw上。

“我從三中回來了?！彼压P記本往桌上一放，某頁記滿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地方被劃掉重寫，墨團疊著墨團，“我和市局同志走訪了不少學生、老師和工作人員，大部分人評價還好，印象模糊，但有些不一樣的說法。”

“他們上一任班主任姓魏，因哮喘調(diào)去圖書館，據(jù)她回憶，這幾個孩子有過霸凌行為?！彼曇纛D了頓，指尖在筆記本上劃道線，像下定了決心，才壓低聲，“一個叫周明的男生，就是被霸凌得退學的，不過當時他說，霸凌的該有五個人?！?/p>

“五個？”秦鋒猛地往前探身，椅子腿在地板上磨出刺耳響，“另外兩個是誰？”

“另外兩個是孫鵬和劉薇——孫鵬是體育委員，跟李浩要好；劉薇是文藝委員，王子豪總跟著她?！?/p>

陸林歌突然抓起死者照片，把王子豪、李浩、陳雪的臉排一排：“所以這三個死者，都是當年霸凌團伙的？”

“魏老師說，周明被欺負得特別狠?！碧K清硯聲音發(fā)顫，像想起不好的畫面，“起初就是搶早餐、撕作業(yè)本，后來變本加厲——有次周明的助學金申請表被改成王子豪的名字，他找李浩理論，被推在墻上撞破頭，血淌了一臉；還有次期中考試，陳雪舉報他作弊，其實是劉薇把紙條塞進他書包；孫鵬更過分，趁周明不在，把他奶奶做的布鞋扔進廁所……”

她深吸口氣，繼續(xù)道：“周明奶奶來學校找過三次，每次都被教務(wù)處勸回去。因為這幾個孩子家里都有點關(guān)系——最后只給王子豪、李浩、陳雪記了通報批評，孫鵬和劉薇連名字都沒提?！?/p>

秦鋒抓起班級名單，手指在“周明”“孫鵬”“劉薇”名字上重重敲著：“查！立刻查這三人所有信息！”

話音剛落，劉沐陽的鍵盤就敲得噼啪響，屏幕飛快彈出一串信息。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指尖在觸控板上頓了頓，語氣帶點不易察覺的凝重：“剛調(diào)了戶籍和工商系統(tǒng)，孫鵬和劉薇的家庭背景……確實不一般。”

他把屏幕轉(zhuǎn)向眾人，照片里的孫鵬穿校籃球隊服，笑容張揚，旁注：父親孫國棟，市住建局局長，分管城市規(guī)劃與審批，去年剛升副廳級。

“孫鵬爸手里握著不少項目審批權(quán)，聚福樓那片商業(yè)區(qū)改造就是他牽頭的?！眲尻柣瑒邮髽?，調(diào)出另份文件，“上個月還有開發(fā)商給他送錦旗，說是‘高效審批，為民服務(wù)’，但內(nèi)部消息說，他名下有三套全款商鋪，登記在遠房親戚名下?！?/p>

陸林歌嗤笑一聲，手指在桌上敲出輕響：“難怪上次李浩在球場打架，對方家長鬧到學校，最后愣是沒敢追究——原來是有住建局局長兜底?！?/p>

劉沐陽又點開劉薇資料，屏幕跳出穿芭蕾舞裙的女孩，眉眼精致，背景是市大劇院舞臺?！皠⑥蹦赣H林曼，做建材生意的，‘曼麗建材’聽過吧？全市一半新樓盤用她家的瓷磚和管材?！鳖D了頓，他調(diào)出企業(yè)年報，“去年營收過億，跟住建局、教育局都有長期合作，她爸還是省政協(xié)委員?！?/p>

“難怪通報批評只敢提王子豪他們?nèi)齻€?！睆堣恢讣庠谧烂孑p點，“孫鵬和劉薇的家庭能量，學校根本不敢得罪。改助學金表、栽贓作弊這種事，換了普通家庭的孩子，早記過處分了?！?/p>

“至于周明，是班里特困生，爸媽離婚后跟著奶奶過，住城郊棚戶區(qū)。”劉沐陽飛快敲著鍵盤，“退學后轉(zhuǎn)去六中，成績優(yōu)異，最近不是在家就是在補習班?！?/p>

秦鋒捏著班級名單，指腹在“孫鵬”“劉薇”名字上磨出沙沙聲?！坝袡?quán)有勢就敢縱容孩子霸凌？”他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沉得像壓著石頭，“查他們倆最近的行蹤，還有家人的社會關(guān)系——兇手連王子豪都動了，沒理由放過這兩個?！?/p>

辦公室空氣像凝固了，只有窗外風卷落葉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蘇清硯望著沉下去的太陽，夕陽把云層染成金紅，筆記本上“周明”的名字被余暉描成金邊。

她忽然想起魏老師最后那句話。老人坐在圖書館舊藤椅上，手指摩挲著泛黃的班級合影，聲音輕得像嘆息：“周明走的時候是雨天，他背著書包站在教室門口，盯著門牌看了很久。我問他咋不走，他說‘等雨?！？赡翘煊昝髅髟缤Ａ恕崩先祟D了頓，眼里泛水光，“現(xiàn)在想想，他哪是等雨停啊，他是盯著那屋里的人呢，眼里像憋著團火——誰也不知道，那火能燒多久。”

走廊的文件被風掀起頁角，嘩啦啦響。張瑾一站在窗邊，這三個看似孤立的“意外”，早被半年前那團火串成了線，而線的盡頭，藏著說不清的暗。張瑾一握緊拳頭——不管那團火藏在哪，這次都得把它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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