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的街市,熙熙攘攘。茶肆酒樓,販夫走卒,文人騷客,皆聚于一處,只因有戲班子登臺。鼓板敲響,嗓音高亢,唱的卻不是宮廷華章,而是百姓熟聽的雜劇曲詞。
蘇文通立在人群之外,靜靜聽著。那聲腔或婉轉(zhuǎn),或悲壯,或詼諧,卻無不牽動人心。他感覺到,與唐詩宋詞的文雅不同,這元曲自帶煙火氣,落入尋常百姓家,人人都能聽懂,人人都能拍手。
待戲散之時,一位衣著略顯舊的文士緩步上前,與戲班子低聲交談,偶爾提筆點改。文士眼神透著清明,又隱隱帶幾分倦意。蘇文通心中一動,知此人必非常流,遂上前抱拳。
「先生方才所改,不過數(shù)字,卻令全段氣韻一新,想來便是曲家之手?!?/p>
文士抬眼,微微一笑:「不敢當(dāng)。貧道馬致遠(yuǎn),只是隨興添筆。」
蘇文通聞其名,心下一震,暗合所思,遂邀他一同入酒肆。
兩人對坐,對酌幾盞。馬致遠(yuǎn)舉杯而笑,笑中卻有淡淡孤意:「世人只記我一闋《天凈沙·秋思》,道是『枯藤老樹昏鴉』。其實那不僅是景,亦是心。身在亂世,漂泊無依,悲秋之感,終難遣懷?!?/p>
蘇文通聞之,緩緩道:「先生此曲,寄的是天下士子之心。唐有詩以昂揚,宋有詞以婉轉(zhuǎn),而至元時,文人多以沉郁為聲。然悲中自有志,志中仍能見光?!?/p>
馬致遠(yuǎn)凝視他片刻,眼中似有光華流轉(zhuǎn),卻又輕嘆:「光,何處尋?」
蘇文通答:「在百姓口耳之間。君不見方才戲畢,孩童隨口哼唱,市井老者亦低聲和?這便是文之力,不在高堂廟堂,而在草野人心。雖悲,卻能共鳴;雖曲,卻能存世。」
馬致遠(yuǎn)沉默良久,終于笑了,舉杯一飲而盡:「先生一言,使我心安。原來孤之所悲,亦可為世人所慰。若此,曲亦不枉?!?/p>
夜色漸深,二人并肩而行。街角燈火搖曳,仍有人低聲唱著戲班的曲調(diào)。蘇文通聽著,心中一動。
他明白了,文道不僅在典籍高談,不僅在士林風(fēng)骨,亦在尋常人間,在市井小巷。唐詩之盛,宋詞之雅,如今皆歸于元曲的「雅俗共賞」。
他在心底默然記下這一課:
「文之悲,非是衰?。槐嗄軅?,悲亦能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