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風帶著點涼意，卷著槐樹葉落在巷口的青石板上，踩上去沙沙作響。許安和謝楠一起上學放學已經(jīng)快一個月，王磊那伙人果然沒再找過麻煩，偶爾在走廊里遇見，也只是惡狠狠地瞪兩眼，就被謝楠一個眼神逼退了。
許安漸漸不怕他們了。他發(fā)現(xiàn)謝楠在學校里似乎很“有名”，五班的男生都叫他“楠哥”，連高年級的學生有時都會跟他點頭打招呼。他不太明白為什么，謝楠明明話很少，走路總是慢悠悠的，可只要他站在那里，周圍的喧鬧好像都會自動退開三尺。
這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課，許安正低頭做數(shù)學題，前排的王磊忽然回過頭，往他桌洞里塞了個紙團，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許安心里一緊，展開紙團，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放學別跟謝楠走，槐樹林見，不然有你好看。”
他的指尖瞬間涼了，捏著紙團的手微微發(fā)顫。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云朵被夕陽染成橘紅色，卻暖不了他心里的慌。他偷偷抬頭看了眼窗外，操場那邊，謝楠正和幾個男生打籃球，白色的校服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只振翅欲飛的鳥。
自習課下課鈴響時，許安的手心全是汗。他慢吞吞地收拾書包，腦子里亂糟糟的——去還是不去？不去的話，王磊他們肯定會變本加厲；去了的話，他一個人根本打不過他們。
“發(fā)什么呆？”謝楠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嚇了許安一跳。他轉(zhuǎn)過身，看到謝楠背著書包站在門口，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走了?！?/p>
許安趕緊把紙團塞進褲兜，低著頭跟上他：“哦，好?！?/p>
一路上，他都心不在焉，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好幾次差點撞到電線桿。謝楠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放慢腳步問：“不舒服？”
“沒、沒有?！痹S安搖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有點累?！?/p>
謝楠沒再追問，只是腳步放得更慢了。走到槐樹林路口時，許安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停下腳步，小聲說：“謝楠，我突然想起作業(yè)落在教室了，我回去拿一下，你先走吧?！?/p>
謝楠皺了皺眉，目光落在他緊抿的嘴唇上：“現(xiàn)在？”
“嗯！很重要的作業(yè)，明天要交的?！痹S安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看出破綻。
謝楠沉默了幾秒，忽然說：“我陪你去拿。”
“不用不用！”許安趕緊擺手，聲音都變尖了，“你家不是在這邊嗎？太麻煩了，我自己去就行，很快的！”
他幾乎是推著謝楠往回家的方向走，謝楠站在原地，看著他慌亂的樣子，眼神沉了沉?！澳悄懵飞闲⌒狞c。”
“知道了！”許安點點頭，轉(zhuǎn)身就往學校的方向跑，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謝楠還站在原地，夕陽的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許安咬咬牙，沒再回頭，繞了個遠路，往槐樹林走去。
槐樹林在老城區(qū)的邊緣，里面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幾棵老槐樹的枝干歪歪扭扭的，像鬼爪似的伸向天空。王磊幾人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手里還拿著幾根撿來的樹枝。
“算你有種，還真敢來?！蓖趵诨瘟嘶问掷锏臉渲?，臉上帶著獰笑，“沒了謝楠給你撐腰，我看你還怎么橫！”
許安攥緊了書包帶，后背抵著一棵老槐樹：“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王磊上前一步，推了他一把，“讓你知道知道，誰才是這一片的老大！謝楠不是很厲害嗎？你去叫他啊，看他會不會來救你！”
許安被推得踉蹌了一下，心里又慌又氣：“你們別太過分！”
“過分？”王磊笑了，“上次謝楠讓我們丟了臉，這筆賬，也該跟你算算！”他說著，就揮手讓那兩個跟班上前。
許安閉上眼睛，以為會像上次那樣被推到墻上，可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反而聽到了王磊的慘叫聲。
他猛地睜開眼，看到謝楠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身前，正抓著王磊揮過來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
“我說過，別找他麻煩?！?/p>
謝楠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好幾度，帶著壓抑的怒火。他輕輕一甩，王磊就痛得叫了起來，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著。那兩個跟班嚇得不敢上前，站在原地瑟瑟發(fā)抖。
“謝、謝楠？你怎么會在這里？”王磊疼得臉都白了。
謝楠沒理他，回頭看了眼許安，眼神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怒意，更多的卻是擔心：“你沒事吧？”
許安搖搖頭，眼圈卻紅了。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愧疚——他不該瞞著謝楠，更不該以為自己能一個人解決。
“滾。”謝楠又看了眼王磊，“再讓我看到你們靠近他，就不是這么簡單了?！?/p>
王磊幾人連滾帶爬地跑了，槐樹林里只剩下他和謝楠兩個人。風吹過樹葉，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像在哭。
“為什么不告訴我？”謝楠的聲音很沉。
許安低著頭，手指絞著書包帶：“我不想……不想總麻煩你?！?/p>
謝楠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緩和了些：“我跟你說過，有事可以找我。”
“可是……”
“沒有可是?！敝x楠打斷他，“你把我當朋友嗎？”
許安愣住了，抬頭看他。謝楠的眼睛在暮色里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朋友之間，不就是要互相幫忙嗎？”謝楠的語氣很認真，“還是說，你沒把我當朋友？”
“不是的！”許安趕緊搖頭，聲音都帶了點哭腔，“我把你當朋友！最好的朋友！”
謝楠看著他急得通紅的眼睛，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他的手掌很大，帶著點粗糙的質(zhì)感，卻很溫暖?！澳蔷蛣e一個人扛著?！?/p>
許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乖乖地點點頭。
“走吧，我?guī)闳€地方?！敝x楠拉起他的手腕，往槐樹林深處走去。
穿過一片齊腰高的雜草，前面出現(xiàn)了一棟廢棄的老樓，墻皮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紅磚。謝楠帶著他爬上吱呀作響的樓梯，來到頂樓的天臺。
天臺上長滿了雜草，角落里堆著幾個破舊的紙箱。但站在這里往下看，能看到大半個老城區(qū)的屋頂，青灰色的瓦片在暮色里泛著光，遠處的煙囪冒著淡淡的白煙。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里。”謝楠在天臺邊緣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吧。”
許安在他身邊坐下，晚風拂過臉頰，帶著點涼意，心里的愧疚和害怕卻漸漸消散了。“這里……好高啊?！?/p>
“嗯，”謝楠望著遠處的夕陽，“看得遠了，就覺得那些麻煩事沒什么大不了的。”
許安跟著他一起看夕陽，橘紅色的晚霞鋪滿了半邊天，像一幅巨大的油畫。他偷偷看謝楠的側(cè)臉，夕陽的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頜線，睫毛很長，投下一小片陰影。
“謝楠，”許安小聲說，“對不起?！?/p>
“對不起什么？”
“對不起瞞著你，還笨得自己跑過來?！?/p>
謝楠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忽然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是橘子味的，和他上次給許安的那顆一模一樣?！敖o你?！?/p>
許安接過來，剝開糖紙放進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澳阍趺纯値ч僮犹牵俊?/p>
“我媽說，吃甜的能讓人開心?！敝x楠也剝開一顆放進嘴里，腮幫子微微鼓起來，像只儲存食物的小松鼠，“我覺得挺管用的?！?/p>
許安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謝楠挑眉。
“沒什么。”許安搖搖頭，笑得更開心了，“就是覺得，你好像沒那么兇了。”
謝楠也笑了，是那種很干凈的笑，像被陽光曬過的棉花?！拔沂裁磿r候兇了？”
“就是……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有剛才對王磊的時候。”許安掰著手指說。
“那是對他們。”謝楠看著他，眼神很軟，“對你不會?！?/p>
許安的心跳又開始加速，他低下頭，假裝專心地舔著糖，耳朵卻紅得快要滴血。
夕陽漸漸沉了下去，天空變成了溫柔的深藍色，星星開始一顆兩顆地冒出來。謝楠站起身，伸出手：“走吧，該回家了?！?/p>
許安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謝楠的手很暖，牢牢地握住了他。
兩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緊緊地靠在一起。許安偷偷看著謝楠握著他的手，心里像揣了顆橘子糖，甜絲絲的。
他想，有謝楠這樣的朋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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