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下得綿密，打在芭蕉葉上沙沙響，像誰在耳邊絮叨似的。林棲樂臨窗坐著，手里拈著枚剛剝好的蓮子，指尖泛著水嫩的粉。青禾從外頭進來，青布裙角沾著泥點，剛要開口，就被她眼波一橫，把話堵了回去。

“急什么，”她把蓮子往嘴里送，舌尖卷著那點清甜，聲音軟得像浸了蜜，“云溪妹妹要回府，是好事。”銅鏡里映出她的臉，巴掌大的一塊，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鼻尖微微翹著，唇瓣紅得恰到好處，瞧著純良無害——誰能想到這副模樣底下，藏著多少彎彎繞。

青禾攥著濕漉漉的帕子，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可柳夫人發(fā)了話，說要親自帶二小姐回府，還要向沈夫人問罪呢。大小姐，真不用……”

“不用。”林棲樂打斷她，伸手摘下鬢邊那支珍珠步搖，是姚燁昨日送來的，顆顆圓潤，此刻被她隨手丟進妝奩，發(fā)出清脆的響，“讓啊云藏好身份就是。她在莊子上憋了半年，好不容易找著個由頭，讓她鬧去?！睂α?，拿紙筆來。我寫封信，一會兒送到我母親那＂

她起身時，月白紗裙掃過凳腳，裙擺上繡的纏枝蓮若隱若現(xiàn)。走到鏡前，她對著鏡子理了理鬢發(fā)，故意讓幾縷碎發(fā)垂下來，遮去眼角的精明，只留一雙水汪汪的眼，瞧著就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鹿?！皞滠?，去莊子。”她對青禾說，聲音里帶著點怯，“就說……我惦記妹妹，特意從江南趕回來瞧瞧?！?/p>

臨行前，她換了件半舊的藕荷色披風(fēng)，故意讓裙擺蹭了點泥，鬢邊只插支素銀簪，看著倒像是趕路辛苦的樣子。馬車過運河時，她掀起簾角，看水里的倒影——蟬鬢微松，眼底帶怯。這副模樣，是她對著銅鏡練了好幾年的，連嘆氣時嘴角該下撇幾分都掐算好了。

到了莊子，遠遠就聽見柳氏的罵聲。林棲樂讓車夫把車停在老槐樹下，自己提著裙擺下車，剛走兩步就“哎喲”一聲，像是崴了腳，身子往青禾身上靠了靠，眉頭蹙得緊緊的。

“姨母?！彼鲋鴺洌曇舭l(fā)顫，眼圈先紅了，“我來接妹妹了?！?/p>

柳氏回頭瞧見她，氣不打一處來。這丫頭穿得雖素凈，可料子是上好的杭綢，再看云溪那件洗得發(fā)灰的布裙，火更大了：“你這衣服倒是好看，跟你云溪可不同”

林棲樂垂下眼眸微微行禮?！耙棠赶⑴?，妹妹這樣看著叫我好生憐惜，只是母親，日日都想著妹妹，什么東西都往妹妹這里送，妹妹怎么會穿成這樣呢”她淚珠掉得又急又快，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是我不好，沒能照顧好妹妹……可父親說，妹妹是天煞孤星，留在府里怕沖撞了人，才……”

“呵！”柳氏被戳到痛處，一把將林云溪護在身后，“不過謠傳，你也信？”

林云溪站在柳氏身后，看林棲樂掉淚的模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倒比她在觀音廟演的真多了。

“我這次來，是想在莊子上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妹妹?！彪S后，林棲樂，她目光掃過不遠處的青山，眼底閃過點什么，快得像風(fēng)吹過水面的漣漪，“聽說這山里有位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我想著……或許能求他給妹妹瞧瞧，也好讓父親放心?！?/p>

柳氏聽了，臉色緩和些：“你有這份心就好。

林云溪瞇了瞇眼冷笑一聲：＂那神醫(yī)脾氣怪得很，住在山里不出來，能不能請動還兩說?！?/p>

“總會有辦法的?！绷謼珮沸α诵?，眼尾那顆胭脂痣顫了顫，像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我多住些日子，總能遇上的。”她心里盤算著，這莊子的日子，怕是要長了。

林云溪看著她那副模樣，忽然覺得心口發(fā)堵。她知道林棲樂沒安好心，可偏偏她那套可憐相看著總能讓人心疼?！敖憬阌行牧恕！彼淅涞卣f，聲音里帶著刺。

林棲樂像是沒聽出那點冷意，還往前湊了湊，想去拉林云溪的手，被對方避開了也不惱，只委屈地抿了抿唇：“妹妹還在生我的氣嗎？是我不好，以前沒照顧好你……”

“夠了?！绷洗驍嗨齻?，“先回屋再說?！?/p>

林棲樂跟在后面，踩著滿地的槐花瓣，心里頭的算盤打得噼啪響。山里的神醫(yī)，高冷脫俗？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沾了泥的裙擺，嘴角悄悄勾起抹笑。這戲，才剛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