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是在接手“拾光書店”的第七天，發(fā)現(xiàn)閣樓那個上鎖的木箱的。

木箱藏在堆滿舊書的角落，深褐色的木頭上刻著模糊的“1997”，銅鎖銹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蹲下身時，指尖蹭到箱底的灰塵，竟摸到張折疊的便簽——上面是行娟秀的字跡：“第37本《雪國》，夾著要還的東西?！?/p>

書店前任老板是個姓蘇的老太太，上周突發(fā)心臟病去世，臨終前把書店托付給遠房侄子林硯。老太太的遺囑里只提了句“閣樓的東西別亂動”，沒說過這個木箱。林硯抱著箱子下樓時，門口的風(fēng)鈴?fù)蝗豁懥恕髅鳑]開窗，風(fēng)卻卷著張泛黃的購書小票落在腳邊，上面寫著“1997.10.21，《雪國》，蘇曼卿”。

他在書架的第三層找到那本《雪國》。書頁脆得像枯葉，翻開第23頁時，張黑白照片掉了出來：穿旗袍的女人站在書店門口，懷里抱著個襁褓，身后的招牌上“拾光書店”四個字還很新。照片背面沒寫字，只有個淺淺的指印，像是被人反復(fù)摩挲過。

“叮鈴——”風(fēng)鈴又響了。林硯抬頭，看見個穿灰色風(fēng)衣的男人站在門口，手里攥著本舊版《罪與罰》：“請問，蘇曼卿女士在嗎？”

“蘇姨上周走了。”林硯把照片夾回書里，“您找她有事？”

男人的手指在書脊上掐出白痕，聲音沉了些：“我是她的老顧客，來還書?！彼f過《罪與罰》時，林硯瞥見他手腕上有道疤痕，像被書頁割過的形狀。等男人走后，他翻開那本書，扉頁上的借閱記錄停在1997年10月22日，借閱人寫著“陳默”

三天后的清晨，林硯在整理舊書時，發(fā)現(xiàn)所有1997年的借閱卡都不見了。

原本裝借閱卡的鐵盒空蕩蕩的，盒底沾著點深藍色墨水——和他昨天給鋼筆灌的“深海藍”一模一樣。他想起蘇姨的臥室里有個舊書桌，拉開抽屜時，果然在最底層找到本泛黃的筆記本。

筆記本里記滿了書店的收支，翻到1997年10月那頁時，字跡突然亂了：“他又來了，問起那本書。不能給，絕對不能給?！焙竺娓什莸臄?shù)字：“37-23-5”。林硯突然想起那本《雪國》是第37本，第23頁夾著照片，可“5”是什么意思？

“林老板，麻煩找本《邊城》?！遍T口傳來聲音，是昨天來還書的陳默。他今天換了件黑色外套，手里拎著個紙包，“這是蘇姨之前托我買的桂花糕，說你喜歡吃甜的?！?/p>

林硯接過紙包，指尖碰到陳默的手——冰涼，像剛從外面凍過。他看著陳默在書架前停留，目光反復(fù)掃過第三層的《雪國》，突然問：“陳先生，1997年你借的《罪與罰》，是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陳默的背影僵了僵，轉(zhuǎn)身時臉上帶著笑，卻沒看林硯的眼睛：“就是喜歡推理小說而已?！彼叩臅r候，林硯特意看了眼他的鞋底——沾著點紅土，和閣樓木箱底下的泥土顏色一樣。

夜里關(guān)店時，林硯又去了閣樓。他用螺絲刀撬開木箱，里面堆著十幾本舊書，最上面是本《安娜·卡列尼娜》，扉頁上貼著張褪色的借閱卡，持卡人是“蘇曼卿”，歸還日期寫著“1997.10.25”，備注欄畫著個小小的“5”。

他翻開書，第5頁夾著張醫(yī)院繳費單：“產(chǎn)婦：蘇曼卿，日期：1997.10.23，項目：流產(chǎn)手術(shù)?！崩U費單的邊緣有個指印，和《雪國》照片背面的指印，紋路竟有些相似。

林硯是在第五天，發(fā)現(xiàn)陳默指甲縫里的藍色的。

那天陳默來買信紙，說要寫封信給朋友。林硯遞過鋼筆時，故意把墨水灑在桌上，陳默幫忙擦的時候，他清楚地看見，陳默右手食指的指甲縫里，藏著點深藍色——和他那瓶“深海藍”墨水，連濃度都一樣。

“陳先生也用這種墨水？”林硯狀似無意地問。

陳默的手頓了頓，拿出紙巾反復(fù)擦指甲：“之前用過，現(xiàn)在不怎么寫東西了?！彼吆?，林硯撿起陳默用過的紙巾，放進證物袋——這是他上周從警局朋友那里借的，原本只是覺得好玩，現(xiàn)在卻攥得手心發(fā)緊。

當天下午，警局的李警官來書店看書。林硯把證物袋遞給他：“李哥，幫我看看這上面的墨水，能不能查到來源？”李警官笑他小題大做，卻還是收了袋子：“最近在查個舊案子，1997年有個女人失蹤，據(jù)說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就是這附近?！?/p>

林硯心里咯噔一下：“那女人叫什么？”

“好像叫……蘇曼卿？”李警官翻了翻筆記本，“不對，是蘇曼卿的朋友，叫林晚秋。當年有人說看見林晚秋進了書店，之后就沒再出來。”

林硯突然想起蘇姨筆記本里的話：“他又來了，問起那本書?！彼麤_到閣樓，翻出那本《安娜·卡列尼娜》，第5頁的繳費單還在，可這次他仔細看，發(fā)現(xiàn)繳費單背面有行極淡的字，是用藍色墨水寫的：“晚秋，別信陳默?！?/p>

這時，門口的風(fēng)鈴響了。林硯抬頭，看見陳默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把生銹的鑰匙——和閣樓木箱的銅鎖，正好匹配。

“林老板，”陳默的聲音比平時冷了些，“蘇姨沒告訴你，1997年的事，都藏在木箱里嗎？”

林硯握緊了手里的《安娜·卡列尼娜》，書頁邊緣的紙劃破了指尖，他卻沒感覺到疼。他看著陳默手腕上的疤痕，看著他指甲縫里的藍墨，突然明白蘇姨筆記本里的數(shù)字“37-23-5”是什么意思——第37本書《雪國》的第23頁，和第5本《安娜·卡列尼娜》的第5頁，藏著1997年那個秋天，最不敢說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