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夜晚微涼的空氣裹挾著街市的喧囂，瞬間取代了理發(fā)店內(nèi)那過分潔凈的香氣。

沈聿被裴凜半架著胳膊帶出來，腳下是堅硬粗糙的人行道，不再是店內(nèi)吸音的絨毯。那短暫的、被強行剝離舊殼的眩暈感還未散去，額前驟然失去遮擋的冰涼感讓他極度不適，仿佛赤身裸體暴露在探照燈下，只想立刻找個地方縮起來。

巨大的、沉甸甸的人情債，像一塊冰冷的巨石，瞬間壓回了他混亂的心頭。

診所的錢、這昂貴理發(fā)店的錢……他連具體數(shù)目都不敢想。

裴凜那句輕飄飄的“廢物利用”并不能真正減輕分毫重量。

沈聿低著頭，視線死死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沾著泥點的鞋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一半是肋下的鈍痛，一半是內(nèi)心的煎熬。

他必須還。

立刻，馬上。

可他能拿什么還？

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大概就是那個此刻正掛在裴凜肩上、沾滿污漬的舊帆布書包，以及書包里那些……被污水浸透、面目全非的試卷所代表的——成績。

巷子里那張猩紅的“98”分，不合時宜地在他腦海里閃過，帶著一種刺眼的嘲諷。

除了這個，他一無所有。

身旁裴凜的腳步沉穩(wěn)有力，手臂傳來的熱度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像一道無形的牢籠。

沈聿能感覺到裴凜身上那股未散的煩躁，像低氣壓一樣籠罩著兩人之間沉默的空氣。他喉嚨發(fā)干發(fā)緊，幾次試圖張嘴，聲音都卡在喉嚨里，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呼吸聲。指節(jié)無意識地摳著校服褲縫，留下一道道汗?jié)竦挠『邸?/p>

終于，在一個相對僻靜、燈光昏暗的路口，裴凜的腳步似乎放緩了一點，準備轉(zhuǎn)向沈聿家所在的舊街方向。

就是現(xiàn)在！

沈聿猛地吸了一口氣，牽動傷處疼得他眼前一黑，悶哼出聲，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裴凜的手臂立刻收緊，將他穩(wěn)住，不耐的視線掃過來：“又怎么了？”

那眼神冷得像冰錐，帶著審視和被打擾的不悅。

沈聿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斷那根可能骨裂的肋骨。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剛被理發(fā)師從“門簾”后解放出來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清亮，也格外慌亂。

“裴……裴凜同學！”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豁出去的顫抖，音量卻不大，像被掐著脖子的貓。

裴凜沒應(yīng)聲，只是皺著眉看他，顯然在等他放完這個沒用的屁。

巨大的窘迫感讓沈聿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他幾乎想立刻低下頭，但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債壓得他無法退縮。他避開裴凜過于銳利的視線，目光落在對方肩頭自己的舊書包上，仿佛那是他勇氣的來源。

“今…今天……謝謝你?！彼D難地吐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診所的錢……還…還有剛才理發(fā)的錢……我……”

“我以后一定還”幾個字在舌尖滾了滾，最終還是被更現(xiàn)實的認知壓了下去——他拿什么保證“以后”？

他連下個月的助學金能不能準時發(fā)下來都不知道。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屈辱感攫住了他，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味，才勉強把那股酸澀壓下去。

裴凜看著他這副欲言又止、窘迫得快原地蒸發(fā)的樣子，眉頭擰得更緊，那股熟悉的煩躁感又涌了上來。他幾乎能猜到沈聿下一句要說什么“以后還”，簡直廢話。

“行了，說了不用你……”

“我?guī)湍阊a課吧！”

沈聿幾乎是搶在裴凜那句不耐煩的拒絕出口前，閉著眼睛喊了出來。

聲音因為急切和緊張而拔高，又因為牽動傷口而瞬間弱了下去，尾音帶著破音和疼痛的抽氣。

空氣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