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浚銘在琴行后門發(fā)現(xiàn)那架舊鋼琴時,雪正下得綿密。深褐色琴身裹著薄雪,琴鍵邊緣脫了漆,像被歲月啃過的糖塊。他蹲下來掃雪,指腹剛碰到冰涼的琴蓋,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這琴你也敢碰?”
陳奕恒的聲音帶著點笑,白圍巾上沾著雪粒,手里拎著的熱奶茶冒著涼氣。陳浚銘抬頭時,正撞見他眼里落著的碎雪,像把星星揉進了瞳孔。兩人認識三年,從高中畫室的前后桌到大學同系的室友,陳奕恒總這樣,在他蹲在角落撿廢品、在圖書館熬到凌晨時,悄無聲息地遞來一點暖意。
“看它可憐?!标惪c懘亮舜燎冁I,發(fā)出走調的低音,“老板說沒人要,打算下周當柴燒?!?/p>
陳奕恒把奶茶塞給他,彎腰摸了摸琴身:“可惜了,音色底子應該不差?!彼讣鈩澾^琴鍵上的裂痕,忽然抬頭看陳浚銘,“要不,我們把它修好吧?”
那之后的周末,兩人總泡在琴行后門的小倉庫里。陳浚銘從舊貨市場淘來砂紙和木蠟油,陳奕恒則對著鋼琴維修教程,一點點調整琴弦的張力。倉庫里沒有暖氣,陳浚銘的手凍得發(fā)紅,陳奕恒就把他的手裹進自己的圍巾里,呵著熱氣揉一揉:“別逞能,凍壞了怎么畫你的設計圖?”
陳浚銘的臉比凍紅的手更燙。他其實早知道陳奕恒的心思——去年校慶,他在舞臺上彈吉他唱《南方姑娘》,余光瞥見陳奕恒坐在第一排,眼睛亮得像落了燈;上個月他熬夜改設計稿,陳奕恒默默在桌邊放了溫牛奶,杯底壓著張紙條,寫著“別熬到日出,我會擔心”??伤偛桓掖疗疲逻@份小心翼翼的親近,會像雪一樣化在手里。
舊琴漸漸有了模樣。陳奕恒調完最后一根弦時,倉庫的窗戶透進黃昏的光。他按下中央C鍵,清亮的音色漫過堆滿工具的木箱,陳浚銘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熱。
“想聽什么?”陳奕恒轉頭看他,手指懸在琴鍵上。
陳浚銘攥了攥衣角,聲音輕得像雪:“《卡農》吧,你以前彈過的?!?/p>
旋律從陳奕恒指尖淌出來時,外面的雪又下了。陳浚銘坐在木箱上,看著陳奕恒的側臉——他睫毛很長,垂著眼時會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手指按在琴鍵上,骨節(jié)分明。有那么一瞬間,陳浚銘覺得時間停了,只有琴聲、雪聲,還有自己快得要跳出來的心跳。
琴彈到一半,陳奕恒忽然停了。他轉過身,看著陳浚銘,眼神認真得讓人心慌:“浚銘,有句話我想對你說很久了?!?/p>
陳浚銘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發(fā)涼。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看著陳奕恒一步步走近,直到兩人之間只剩下呼吸的距離。
“我喜歡你,”陳奕恒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投進陳浚銘的心湖,“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是想和你一起看雪、一起修琴、一起過以后每一個冬天的喜歡?!?/p>
陳浚銘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他其實早就等這句話了,等了好久好久。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抓住陳奕恒的手腕,指尖碰到他溫熱的皮膚時,又像觸電般縮了一下,卻被陳奕恒反手握緊。
“我也是,”陳浚銘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很清晰,“奕恒,我也喜歡你。”
陳奕恒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和第一次在畫室見到他時一樣。他伸手擦掉陳浚銘臉上的眼淚,指尖帶著奶茶的甜香:“那以后,這架琴就是我們的了。”
舊琴最終被搬到了他們合租的小公寓里。陳浚銘在琴蓋內側貼了張便簽,寫著“2023年冬,和奕恒一起修好了它”;陳奕恒則在琴旁放了盆小多肉,說要讓琴房里有春天的味道。
寒假的某天,雪下得很大。陳浚銘窩在沙發(fā)上畫設計圖,陳奕恒坐在鋼琴前,手指在琴鍵上跳躍。琴聲混著窗外的雪聲,暖融融地裹著整個房間。陳浚銘放下畫筆,走到陳奕恒身邊,從背后輕輕抱住他。
“在想什么?”陳奕恒停下彈琴,反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在想,”陳浚銘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聲音軟軟的,“幸好那天你也看見了那架舊琴。”
陳奕恒笑了,轉過身,在他額頭印下一個輕吻,像雪落在皮膚上那樣溫柔:“不是幸好看見琴,是幸好看見你。”
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在窗玻璃上,暈開一片朦朧的白。鋼琴上的多肉長勢正好,琴蓋內側的便簽在燈光下泛著暖光。陳浚銘看著陳奕恒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個冬天一點都不冷了——因為他有了喜歡的人,有了一架舊琴,還有了往后無數(shù)個可以一起度過的春夏秋冬。
年后開學,陳浚銘的設計稿拿了獎。頒獎那天,他站在臺上,看著臺下的陳奕恒,忽然改了準備好的獲獎感言:“我想謝謝一個人,謝謝他陪我修好了一架舊鋼琴,也謝謝他,讓我敢對喜歡的人說出口?!?/p>
臺下的陳奕恒眼睛亮得像星星,用力地鼓掌,比自己拿獎還開心。
散場后,兩人手牽手走在校園里。春天快到了,枝頭的雪開始融化,滴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陳奕恒忽然停下腳步,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陳浚銘。
“這是什么?”陳浚銘打開,里面是一對銀色的情侶手鏈,鏈墜是小小的鋼琴形狀。
“給你的,”陳奕恒把其中一條戴在他手上,“以后不管你去哪個城市做設計,我都能憑著這個找到你?!?/p>
陳浚銘的眼眶又熱了。他把另一條手鏈戴在陳奕恒手上,然后緊緊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不用找,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p>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剛發(fā)芽的草坪上。遠處傳來學生的笑聲,近處是彼此的心跳聲。陳浚銘看著陳奕恒的側臉,忽然覺得,最好的時光,就是這樣——有喜歡的人,有熱愛的事,有一架舊琴,還有一輩子的約定。
后來,那架舊鋼琴陪他們走過了很多年。陳浚銘成了小有名氣的設計師,陳奕恒則在學校當音樂老師。每次陳浚銘熬夜改稿,陳奕恒都會彈一首《卡農》;每次陳奕恒有公開課,陳浚銘都會坐在最后一排,舉著相機記錄他的樣子。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和他們初遇時一樣大。陳奕恒坐在鋼琴前,彈起那首熟悉的《卡農》,陳浚銘靠在他身邊,手指輕輕劃過琴蓋內側的便簽。
“還記得那天嗎?”陳浚銘輕聲說。
陳奕恒停下彈琴,轉頭看他,眼里滿是溫柔:“當然記得,記得雪很大,記得琴很舊,記得我對你說了喜歡。”
陳浚銘笑了,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窗外的雪還在下,琴聲停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溫柔得像這個冬天里,最漫長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