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脖頸，激得蘇暖一個寒顫。廊柱下，時間仿佛被粘稠的雨絲拉長。她緊緊擁抱著凌曜僵硬而冰冷的身體，臉頰貼在他濕透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顆心臟，從最初的狂亂暴怒，到茫然空白，再到此刻……緩慢而沉重地搏動，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疲憊。
他的身體不再像之前那樣繃得像塊鐵板，肌肉的僵硬感在一點點消融，重量甚至微微倚靠在了她身上。蘇暖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他，赤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膝蓋因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發(fā)抖，但環(huán)抱的手臂卻收得更緊。
“凌曜……”她再次輕聲喚他，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雨太大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好嗎？”
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回應。只有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拂過她的耳畔。
蘇暖嘗試著松開一點懷抱，想看看他的狀況。就在她手臂微松的瞬間，凌曜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撐點，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竟直直地向后倒去！
“啊！”蘇暖驚呼一聲，慌忙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才堪堪穩(wěn)住。凌曜的頭無力地垂落在她的頸窩，滾燙的額頭猛地貼上了她冰涼的皮膚！
好燙！
蘇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這才驚覺，懷里的身體雖然被雨水浸得冰冷，但透過濕透的襯衫，內(nèi)里卻散發(fā)著驚人的高熱！剛才的暴怒、痛苦、情緒的巨大消耗，加上淋雨，終于讓這具一直緊繃如弓弦的身體徹底崩潰了！
“凌曜！凌曜你醒醒！”蘇暖焦急地拍著他的臉，觸手一片滾燙。他的雙眼緊閉，長睫被雨水打濕，黏在蒼白的臉頰上，眉頭緊鎖，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蘇暖慌了神。圖書館門口人來人往，已經(jīng)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咬咬牙，一只手緊緊攬住凌曜的腰（入手一片滾燙的濕意），另一只手艱難地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手指因為寒冷和緊張而顫抖得厲害。
打給誰？
顧言！只有顧言！
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小學妹？你怎么樣？追上他沒有？他……”顧言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擔憂。
“顧學長！快！圖書館正門！凌曜他……他暈倒了！發(fā)高燒！很燙！”蘇暖的聲音帶著哭腔，語無倫次。
“什么？！暈倒了？！等著！別動！我馬上到！”顧言的聲音瞬間拔高，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嘈雜聲，電話被掛斷。
蘇暖丟掉手機，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凌曜沉重的身體，不讓他滑倒。雨水無情地澆在兩人身上，凌曜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頸側(cè)，帶來一陣陣灼人的熱浪。她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和痛苦緊鎖的眉頭，心疼得無以復加。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刺耳的剎車聲在圖書館門口響起。一輛黑色的SUV急停在路邊，車門猛地推開，顧言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西裝、提著藥箱、看起來像是私人醫(yī)生的中年男人。
“快！陳醫(yī)生！”顧言臉色凝重，和醫(yī)生一起，小心而迅速地將昏迷的凌曜從蘇暖懷里接了過去。
凌曜被移走的瞬間，蘇暖只覺得支撐她的力量仿佛被抽空，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顧言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小學妹！你怎么樣？受傷沒？”
“我……我沒事……”蘇暖搖搖頭，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凍得發(fā)紫，渾身濕透，赤著的雙腳沾滿了泥水，狼狽不堪。但她的目光卻緊緊追隨著被醫(yī)生和顧言扶上車的凌曜。
“快上車！去醫(yī)院！”顧言不由分說，將蘇暖也塞進了寬敞的后座。
車子疾馳而去。后座上，凌曜被安置在中間，頭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蘇暖坐在他旁邊，顧言坐在另一邊。醫(yī)生迅速拿出體溫計和聽診器進行初步檢查。
“39度8！急性高燒！伴隨應激性昏厥！需要立刻降溫！”醫(yī)生沉聲道。
蘇暖的心猛地一沉。她看著凌曜緊閉的雙眼，那平日里冷峻完美的臉龐此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干裂，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時不時地輕微抽搐一下，仿佛在噩夢中掙扎。
“冷……”一聲極其微弱、帶著濃重鼻音和顫抖的囈語，從凌曜干裂的唇間逸出。
蘇暖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脫下自己同樣濕透、但相對沒那么冰冷的外套（一件薄薄的衛(wèi)衣外套），小心翼翼地、想要蓋在凌曜身上。
然而，就在她的手臂靠近凌曜的瞬間，一只滾燙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出聲：“??！”
是凌曜！他依舊昏迷著，眼睛緊閉，眉頭痛苦地擰在一起，仿佛陷入了極深的夢魘。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卻像鐵鉗一般，滾燙，帶著驚人的力量，死死地攥著，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別……別走……”更加清晰一點的囈語從他唇間溢出，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無助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媽媽……別丟下我……”
“媽媽……好黑……好冷……”
斷斷續(xù)續(xù)、充滿痛苦和絕望的囈語，像一把把鈍刀，狠狠切割著蘇暖的心。他在叫媽媽……他在害怕……他在那個冰冷的、失去母親的噩夢里，死死地抓住了她……
蘇暖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沒有試圖掙脫那只滾燙的手，反而用另一只手，輕輕地、顫抖地覆上他緊抓著自己的手背。她的手冰涼，他的卻滾燙。
“不走……”她的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溫柔和心疼，湊近他耳邊，像哄一個受驚的孩子，“我在這里……不走……不怕了……”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凌曜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點點，但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卻絲毫未減。那只滾燙的手，像一個烙印，緊緊地鎖著她。
顧言坐在另一邊，看著這一幕，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心疼，有震驚，也有一絲如釋重負。他看著蘇暖任由凌曜死死抓著，用冰涼的手覆著他滾燙的手背，輕聲細語地安撫，眼淚無聲地滑落……這個畫面，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他默默地拿出車上備用的干燥毛巾，遞給蘇暖，示意她擦擦頭發(fā)和臉，又示意醫(yī)生先給蘇暖處理一下冰冷的赤腳。
車子很快抵達了市內(nèi)最好的私立醫(yī)院。凌曜被迅速推進了VIP病房。醫(yī)生護士忙碌地進行著檢查、輸液、物理降溫。
蘇暖的手腕，始終被凌曜死死地攥著。即使在轉(zhuǎn)移過程中，他也沒有松開。醫(yī)生試圖檢查他的手，但剛一觸碰，昏迷中的凌曜就發(fā)出不安的囈語，攥得更緊。
“算了，”主治醫(yī)師搖搖頭，看向蘇暖，眼神帶著一絲了然和溫和，“讓他握著吧。這可能是他此刻唯一的安全感來源。蘇小姐，麻煩你了?！?/p>
蘇暖點點頭，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手腕被凌曜滾燙的手緊緊包裹著。她看著他蒼白痛苦的臉，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驚人熱度，心揪成一團。
點滴的藥水緩緩流入他的血管，物理降溫也在進行。凌曜的體溫似乎開始有下降的趨勢，但囈語依舊不斷，時而是模糊的“媽媽”，時而是壓抑的“別過來”，時而是充滿戾氣的“滾開”……每一次囈語，都伴隨著他身體的緊繃和那只手的用力攥緊。
蘇暖的手腕已經(jīng)被攥得發(fā)紅發(fā)痛，但她一聲不吭。她用另一只手，拿著浸了溫水的毛巾，小心地擦拭著他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
“沒事了……沒事了……”她一遍遍地在他耳邊低語，聲音溫柔而堅定，“我在這里……凌曜，我在這里……不怕……”
夜色漸深。病房里只剩下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和凌曜時而急促時而平緩的呼吸聲。顧言去處理一些手續(xù)和通知必要的人（避開了凌家），又讓人送來了干凈的衣服和鞋子給蘇暖換上。
蘇暖拒絕了去休息的提議，固執(zhí)地守在床邊。手腕上的痛感已經(jīng)麻木，只剩下被他需要、被他緊緊抓住的奇異感覺。她看著他沉睡中依舊不安的容顏，看著他緊鎖的眉頭在藥物作用下一點點舒展，看著他因為高燒而干裂的嘴唇……
她拿起棉簽，蘸了溫水，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潤濕他的唇瓣。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呵護。
后半夜，凌曜的體溫終于降到了安全線以下。囈語也漸漸平息，呼吸變得綿長而平穩(wěn)。只是那只手，依舊固執(zhí)地、緊緊地攥著蘇暖的手腕，仿佛那是他沉浮在黑暗海洋中，唯一能抓住的錨點。
蘇暖疲憊不堪，眼皮沉重地打架。她不敢抽出手，只好將頭輕輕靠在病床邊緣，臉頰貼著潔白的床單，另一只手依舊覆在凌曜滾燙的手背上。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雖然依舊溫熱但不再灼人的溫度，感受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一股巨大的安心感混合著疲憊席卷了她。她就這樣，保持著被他緊緊握住的姿勢，沉沉睡去。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VIP病房寬大的落地窗，溫柔地灑了進來。
凌曜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意識像是沉睡了許久，帶著沉重的疲憊和迷茫。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右手掌心傳來的、一種奇異的、柔軟的、溫涼的觸感。
他有些遲鈍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
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腕，被他緊緊地、幾乎是蠻橫地攥在掌心里。那手腕的皮膚上，清晰地印著他手指留下的、深紅色的指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經(jīng)泛起了淤青。
而手腕的主人，正趴在病床邊，沉沉地睡著。陽光勾勒出她柔和的側(cè)臉輪廓，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臉頰還帶著一絲疲憊的蒼白。她的一只手被他攥著，另一只手，卻依舊輕輕地覆在他手背上，保持著守護的姿態(tài)。
凌曜的目光，順著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緩緩上移，落在蘇暖沉睡的、毫無防備的臉上。
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腦?！獔D書館頂層的暴怒、雨中的崩潰、那個不顧一切追上來的身影、憤怒的控訴、溫暖的擁抱……以及昏迷中那緊緊抓住的、唯一的光源和那一聲聲溫柔卻堅定的“我在這里”……
他看著蘇暖手腕上刺目的紅痕，再看著她疲憊卻安詳?shù)乃?，一種從未有過的、混雜著巨大震撼、尖銳心疼和洶涌暖流的復雜情緒，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淹沒！
他下意識地想松開手，仿佛那滾燙的指痕灼傷了他的掌心。但動作剛起，沉睡中的蘇暖似乎感覺到了，無意識地嚶嚀了一聲，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反而更緊地握了一下，仿佛在睡夢中也要確認他的存在。
凌曜的動作僵住了。
他不再試圖掙脫，反而小心翼翼地、極其輕微地翻轉(zhuǎn)了自己的手掌，將那只被攥得傷痕累累的手腕，更輕柔地、更珍重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動作笨拙，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陽光在她臉上跳躍，看著那細微的呼吸起伏。那雙總是深不見底、或冰冷或暴戾的眼眸，此刻盛滿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初雪消融般的溫柔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病房里一片靜謐，只有陽光和塵埃在無聲地舞蹈。
門口，提著早餐和換洗衣物的顧言，悄悄推開了一條門縫。當他看到病房內(nèi)的景象時——凌曜清醒地靠在床頭，目光專注而溫柔地凝視著趴在床邊熟睡的蘇暖，而他的大手，正以一種極其珍重的姿態(tài)，包裹著蘇暖那只帶著明顯紅痕的手腕……
顧言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沒讓那聲驚天動地的“臥槽”喊出來！他臉上瞬間綻放出狂喜和難以置信的笑容，激動得差點把手里的袋子扔了！
他像做賊一樣，無聲地關上門，背靠著墻壁，捂著胸口，大口喘氣，臉上是中了頭獎般的狂喜！
成了！
真的成了！
冰山……終于……徹底融化了！
他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飛快地給林薇發(fā)信息：
【顧大帥】：薇姐?。。。。。◇@天大糖?。。。。。”叫蚜耍。。。。?！他正握著小學妹的手?。。。。?！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我賭贏了！?。。。?！“幽靈”是我的了！?。。。。?/p>
【顧大帥】：[激動到模糊].jpg
陽光灑滿病房，包裹著病床上那雙交疊的手，也照亮了門外那個激動得手舞足蹈的身影。
新的一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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