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吞噬了棲霞鎮(zhèn),寒風(fēng)卷著冰冷的雨絲,抽打在臉上,如同細密的鞭子。
林逸軒裹緊了身上半舊的靛藍布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不堪的官道上。
身后小鎮(zhèn)的燈火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昏黃的光暈,連同客棧里那場短暫而血腥的插曲,仿佛都被這無邊的寒意隔絕開來。
他刻意選擇了一條偏僻的小路,遠離人煙。
雨水浸透了布鞋,冰冷刺骨,但他步履依舊沉穩(wěn),每一步都踏得異常堅實,仿佛要將所有紛擾和窺探都甩在身后。
那把裹著粗布的舊劍以及不起眼的行李被他緊緊抱在懷里,隔絕著雨水,也隔絕著……某些更深層的東西。
不知走了多久,雨勢漸大,天地間一片蒼?;煦?。
前方,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在風(fēng)雨中顯出模糊的輪廓,像一頭蹲踞在黑暗里的巨獸,破敗的屋檐勉強能遮擋些風(fēng)雨。
林逸軒沒有絲毫猶豫,快步走了進去。
廟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腐朽木頭的氣味,蛛網(wǎng)在殘破的神像間飄蕩。
好在屋頂還算完整,只有幾處漏雨,滴滴答答地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坑。
林逸軒尋了一處相對干燥、背風(fēng)的角落,放下行李。
他沒有生火——火光在暗夜中太過顯眼,是危險的信號。
他只是默默坐下,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閉上眼睛,像是在調(diào)息,又像是在傾聽風(fēng)雨之外更遙遠的聲音。
寂靜,只有雨打殘瓦的單調(diào)聲響。
然而,這份寂靜并未持續(xù)太久。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雨聲完全掩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破廟的門口。
那腳步輕盈、從容,帶著一種與這泥濘寒夜格格不入的優(yōu)雅。
林逸軒沒有睜眼,但抱著舊劍的手臂肌肉,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蘇御嘖嘖,兄臺好腳程。
蘇御這荒郊野嶺,破廟避雨,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清朗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慵懶笑意響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廟內(nèi)的死寂。
蘇御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月白色的錦袍在黑暗中仿佛自帶微光,竟未被泥水沾染半分。
他手中,那柄墨綠色的扇子依舊悠閑地搖著,扇面上繁復(fù)的暗紋在廟外透進的微弱天光下流轉(zhuǎn)。
他邁步而入,仿佛踏入的不是破敗廟宇,而是自家的后花園,目光徑直落在角落的林逸軒身上。
蘇御不介意搭個伙吧?
蘇御這雨,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蘇御自顧自地說著,在離林逸軒不遠不近的另一處角落站定,目光掃過四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剔,最終又落回林逸軒身上,笑意加深:
蘇御哦,對了,還未正式請教兄臺名諱?在下蘇御。
林逸軒終于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眼神平靜依舊,如同深潭,沒有絲毫波瀾,也看不出被追蹤而至的驚訝或惱怒。
他淡淡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帶著長途跋涉后的沙啞:
林逸軒林逸軒…趕路的。
回答簡潔得近乎冷漠,重復(fù)著在客棧里的說辭,仿佛這名字和身份就是一層堅硬的殼。
蘇御林逸軒…
蘇御玩味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扇子輕搖,墨綠的幽光在他指間流轉(zhuǎn):
蘇御好名字,逸世獨立,氣宇軒昂。只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中的笑意淡去幾分,多了絲探究的銳利:
蘇御林兄這‘趕路’,趕得也忒鎮(zhèn)定了些。
蘇御方才客棧里那出‘飛血濺肉’的好戲,尋常路人怕是早就嚇得魂飛魄散,連夜?jié)L爬出十里地了。
蘇御林兄卻能穩(wěn)坐釣魚臺,面不改色地吃完那碗涼面,這份定力,蘇某佩服得很吶。
他的話語帶著調(diào)侃,眼神卻緊緊鎖定林逸軒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如同鷹隼審視著獵物。
林逸軒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廟外滂沱的雨幕上,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林逸軒蘇公子過譽…不過是些江湖仇殺,與我無關(guān),何必驚慌。
蘇御無關(guān)?
蘇御輕笑一聲,笑聲在空曠的破廟里顯得有些突兀:
蘇御林兄這話說的,未免太過置身事外了。
蘇御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這小小的棲霞鎮(zhèn),怕是已經(jīng)成了是非漩渦的中心。
蘇御身在其中,誰又能真正置身事外?
他踱了兩步,墨綠扇子“啪”地一聲合攏,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溫潤如玉的扇骨,動作輕柔,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那扇骨在昏暗中泛著幽冷的光澤,與客棧里瞬間斷手碎骨時的兇戾判若兩物。
蘇御就像林兄懷里那把劍…
蘇御的目光似是無意地掃過林逸軒緊抱著的粗布包裹:
蘇御裹得再嚴(yán)實,也藏不住它渴望出鞘的鋒芒。
蘇御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林兄?
他的話語意有所指,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層粗布,看清里面東西的本質(zhì),更要穿透林逸軒那層“普通路人”的偽裝。
林逸軒抱著舊劍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
他依舊沒有看蘇御,但周身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廟外的雨聲仿佛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清晰,敲打在心上。
林逸軒蘇公子到底想說什么?
林逸軒終于轉(zhuǎn)過頭,目光直視蘇御。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似乎有某種堅硬的東西在凝聚,如同冰層下的暗流。
林逸軒若只是為了探究一個路人,蘇公子大可不必追到這荒郊野廟。
蘇御探究?
蘇御臉上的笑意徹底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審視意味的嚴(yán)肅。
他向前微微傾身,墨綠的扇子在掌心輕輕敲擊,發(fā)出規(guī)律的、帶著壓迫感的輕響。
蘇御林逸軒,你身上有故事。
蘇御很重、很舊、帶著血腥味的故事。就像…
他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蘇御就像千年之前,那場震動九霄的隕落。
“隕落”二字出口的瞬間,破廟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jié)。
林逸軒的瞳孔驟然收縮。
雖然只是極其細微的一瞬,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但那瞬間的震動和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銳利光芒,卻沒能逃過蘇御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
蘇御心中了然,知道自己猜對了方向。
他緊緊盯著林逸軒,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那兩個早已被塵封、被禁忌的名字:
蘇御墨辰…夢瑤…
這兩個名字,如同兩道撕裂夜空的驚雷,狠狠劈在林逸軒的心上。
他猛地站起身。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股壓抑已久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氣勢。
懷中的粗布包裹被緊緊攥住,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咯咯作響。
他死死盯著蘇御,那雙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眸,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痛苦、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觸及逆鱗的暴怒。
周身那股刻意收斂的“路人”氣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仿佛沉睡的洪荒巨獸被驟然驚醒。
破廟里,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和廟外越來越大的雨聲。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zhì),沉重地壓在兩人之間。
蘇御依舊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了慣常的笑意,只剩下凝重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手中的墨綠扇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微微展開了一線,扇骨邊緣在昏暗中閃爍著一點寒芒,如同毒蛇吐信,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可能爆發(fā)的雷霆一擊。
林逸軒你到底是誰?
林逸軒的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來,冰冷刺骨,帶著前所未有的殺意:
林逸軒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蘇御沒有立刻回答。他迎著林逸軒那幾乎要將他撕碎的目光,緩緩地、鄭重地再次開口:
蘇御我是誰,暫時不重要。
蘇御重要的是,林逸軒,或者我該稱呼你——墨辰之子?
蘇御你父母的血仇,那被神界刻意抹去的真相,以及你身上流淌的、被九天十地所不容的血脈…
蘇御這一切,都遠比你想象的更加復(fù)雜,也更加危險。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破廟外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幕,聲音低沉而有力:
蘇御而風(fēng)暴,已經(jīng)來了。
蘇御你以為你躲在這破廟里,就真的能躲開嗎?
蘇御從你踏入棲霞鎮(zhèn)的那一刻起,或者說,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無法置身事外。
蘇御你,準(zhǔn)備好面對了嗎?
作者今天更新的有點晚抱歉抱歉,非常感謝你們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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