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雪下得兇,鵝毛似的雪片砸在破廟的朽木屋頂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響,混著遠(yuǎn)處偶爾傳來的獸吼,讓這荒山野嶺更顯孤寂。
肖珩收劍入鞘時,指節(jié)已凍得發(fā)僵。
十五歲的少年身著凌云宗標(biāo)志性的月白道袍,下擺沾了些未干的血漬,是方才斬殺三頭雪狼時濺上的。
他本是奉長老之命下山歷練,卻被這場暴雪困在了這座廢棄的山神廟里。
廟內(nèi)只剩一盞殘燈,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風(fēng)里搖搖欲墜,勉強(qiáng)照亮角落堆著的干草。肖珩剛坐下想調(diào)息,耳畔忽然捕捉到一絲極輕的呼吸聲——微弱,斷續(xù),像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他警覺地握緊劍柄,循聲望去,才發(fā)現(xiàn)干草堆里蜷縮著個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看著不過六七歲的年紀(jì),身上裹著件明顯不合身的破爛棉襖,臟污的小臉凍得青紫,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雙眼睛緊閉著,長睫上還凝著細(xì)碎的冰碴。他懷里緊緊攥著什么,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止不住地發(fā)抖。
肖珩放緩腳步走過去,借著微弱的燈光看清了孩子的模樣。這孩子生得極好看,眉眼精致得像畫里走出來的,只是此刻毫無生氣,若非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幾乎要讓人以為是個易碎的瓷娃娃。
“喂?”肖珩試探著輕喚一聲,對方毫無反應(yīng)。
他蹲下身,才發(fā)現(xiàn)孩子手里攥著的是半塊玉佩。
玉佩質(zhì)地溫潤,邊緣被掰得有些粗糙,上面用篆文刻著個“硯”字,筆鋒清雋,與自己從小佩戴的那塊刻著“珩”字的玉佩,竟隱隱有呼應(yīng)之意。
肖珩心頭一動,伸手想去探孩子的脈搏,指尖剛觸到那冰涼的手腕,對方卻猛地瑟縮了一下,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緊接著,那雙緊閉的眼睛倏然睜開了。
是一雙怎樣干凈的眼睛——像盛著未被污染的雪水,此刻卻盛滿了恐懼和茫然。孩子怔怔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干裂的嘴唇動了動,發(fā)出細(xì)若蚊蚋的聲音:“哥哥……”
肖珩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他見過宗門里那些天賦異稟的師弟師妹,也見過山下村鎮(zhèn)里調(diào)皮搗蛋的孩童,卻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純粹得讓人心頭發(fā)軟。
“別怕,我不是壞人。”他放柔了聲音,伸手想替孩子拂去臉上的雪沫,卻被對方下意識地躲開。孩子懷里的玉佩硌得他胸口生疼,肖珩這才注意到,孩子的衣襟下滲出了暗紅的血跡,顯然是受了重傷。
“你怎么樣?”肖珩皺眉,想查看他的傷口,卻見孩子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身子蜷縮成一團(tuán),臉色愈發(fā)蒼白。咳完之后,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倒回干草堆里,眼睛卻依舊望著肖珩,帶著一絲乞憐。
“冷……”孩子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剛滾到臉頰就結(jié)成了細(xì)小的冰珠,“我好冷……”
肖珩沉默片刻,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袍——那是用靈蠶絲織成的,能抵御風(fēng)寒。他將外袍輕輕裹在孩子身上,又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孩子冰涼的小手。孩子的手很小,瘦得只剩下骨頭,指尖凍得通紅。
肖珩用自己的掌心裹住他的手,一點點將靈力渡過去,試圖用體溫焐熱那刺骨的寒意。孩子起初還在發(fā)抖,后來許是感受到了溫暖,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灣。
“我叫肖珩,是凌云宗的弟子?!毙ょ褫p聲說,“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孩子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回想,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說:“我叫……王硯……娘……娘讓我來找……找一個人……”
他說著,又將懷里的玉佩攥緊了些,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硯”字。
肖珩看著那塊玉佩,又想起自己那塊刻著“珩”字的玉佩,心中疑竇叢生。他正想問些什么,卻見王硯的眼睛慢慢閉上了,呼吸重新變得微弱——他又昏迷了過去,只是這一次,握著肖珩的手沒有松開。
第二日雪停時,肖珩背著昏迷的王硯回到了凌云宗。
宗門長老看到王硯時,眉頭瞬間皺緊。他指尖搭在王硯腕上探了探,臉色愈發(fā)凝重:“此子靈脈倒是純凈,卻是百年難遇的極弱之體,留著恐會亂了宗門規(guī)矩,更會成為你道途上的阻礙?!?/p>
“他無家可歸,又受了重傷?!毙ょ裢χ奔贡?,目光堅定,“弟子愿承擔(dān)所有責(zé)任,求長老允他留下?!?/p>
長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你可知,有時心善,反而是修行路上最大的劫數(shù)?”
肖珩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了看背上的孩子。王硯還在昏睡,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嘴角卻似乎微微上揚(yáng),像是做了個溫暖的夢。
肖珩用靈力加固了裹在他身上的外袍,輕聲道:“他還小,我護(hù)著他便是?!?/p>
那一刻,誰也沒有注意,王硯攥在手心的半塊玉佩,與肖珩腰間懸掛的那塊刻著“珩”字的玉佩,隔著衣料,輕輕顫動了一下,仿佛在回應(yīng)著什么古老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