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溫昭野靠在欄桿上，低頭剝一顆橘子糖，指尖沾著細碎的糖粒。夕陽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在臉上投下細密的陰影。
“溫昭野?！敝苡璋餐蝗婚_口，聲音比平時低了很多。
“嗯？”溫昭野抬頭，糖紙在他掌心窸窣作響。
周予安沒看他，目光釘在遠處的地平線上。
“我好像……”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喜歡上你了?！?/p>
溫昭野的手指僵在半空，糖紙被攥緊，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
周予安終于轉(zhuǎn)過頭看他，耳尖燒得通紅，但眼神很固執(zhí)。
“不是因為你請我喝汽水，也不是因為你陪我看晚霞?！彼D了頓，聲音低下去，卻更清晰，“……是你。”
溫昭野沒說話。
夕陽沉得更深了，把他的輪廓描得模糊，像是隨時會消散在暮色里。
十
溫昭野捏著糖紙的手指微微收緊，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緒。他很久沒說話，久到周予安以為他不會再回答。
“……嗯?！睖卣岩白罱K只是輕輕應(yīng)了一聲，聲音比平時更輕，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周予安盯著他，胸口發(fā)悶。這不是他想要的回應(yīng)，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予安?！睖卣岩暗穆曇艉茌p，“我騙了你?！?/p>
晚霞紅得像血，潑在溫昭野的側(cè)臉上，將他的睫毛染成淡金色。他低著頭，沒看周予安，只是輕輕拿了顆薄荷糖放在兩人之間的水泥臺上。
十一
溫昭野的手指搭在銹蝕的欄桿上，指節(jié)泛著不正常的蒼白。他低頭看著水泥地上的某處裂縫，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周予安，你知道我為什么總在這里等你嗎？”
“因為這里視野好？”他故意說，聲音發(fā)緊。
溫昭野笑了。他轉(zhuǎn)過身，夕陽從他背后照過來，把他的臉藏在陰影里。
“因為我死在這里?！?/p>
周予安的呼吸停滯了。他看見溫昭野的腳后跟懸在欄桿外，就像八年前那個下午一樣。
“八年前的某個下午，”溫昭野的聲音很輕，“有人推了我一把?！?/p>
周予安的指甲陷進掌心。他想說話，想打斷，想捂住耳朵——但溫昭野已經(jīng)抬起手，指向欄桿某處。
“你看?！?/p>
周予安踉蹌著走過去。生銹的欄桿上，刻著幾道深深的抓痕。
“我最后抓住這里了?！睖卣岩暗闹讣馓撎摀徇^那些痕跡，“但他們只是看著?！?/p>
“當時也是這樣的晚霞?！睖卣岩把銎痤^，喉結(jié)在脖頸上劃出脆弱的弧度，“他們說我撞到了三樓的雨棚，最后落在灌木叢里?！彼蝗恍ζ饋?，“真奇怪，我一點都不記得疼。”
“現(xiàn)在你知道了?！彼χf，眼淚在夕陽下閃著光，“還要繼續(xù)喜歡一個死人嗎？”
周予安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腕。溫昭野的皮膚冰涼，脈搏靜止，但他的存在比任何活人都真實。
“喜歡?！敝苡璋驳穆曇羲粏?，“你就算是鬼，我也——”
溫昭野轉(zhuǎn)過身，背后是正在沉沒的夕陽。他的輪廓在暮光中模糊不清，像一幅被水浸濕的素描。
“我也喜歡你?！?/p>
周予安的視野開始扭曲。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時，溫昭野坐在欄桿上晃腿的樣子；想起他總說“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想起那些被風吹散的、過分熟悉的……
十二
周予安的指腹還抵著欄桿上那五道抓痕，鐵銹的顆粒硌進指紋里。他盯著溫昭野幾乎透明的身影，喉嚨發(fā)緊：“你…為什么能留在這里這么久？”
溫昭野坐在欄桿上晃著腿，這個動作他做過無數(shù)次，但此刻他的小腿已經(jīng)模糊得能看見后面的云彩。“大概是因為…”他歪著頭想了想，“我對這里的留念太深了吧。”
“但是，周予安，”溫昭野的聲音帶著釋然的笑意，“你讓我學(xué)會放下了。”
周予安眨了眨眼，有什么冰涼的東西順著臉頰滑下來。他抬手蹭了一下，指尖沾到一片濕意。
原來自己在哭。
他愣愣地看著手上的水痕，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發(fā)不出聲音。風把眼淚吹得發(fā)涼，在臉上留下刺痛的痕跡。
十一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周予安的聲音帶著哭腔，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睖卣岩昂苷\實地回答，“我想，應(yīng)該不會了吧?！?/p>
“不過，等春天到了，替我去看看櫻花吧？”
“……好?！?/p>
溫昭野低頭看了看自己正在消散的身體，突然笑了。這個笑容比往常都要明亮，像是把最后所有的光都攢在了這一刻。
“再見?！?/p>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溫昭野！”周予安伸手去抓，卻只握住了一把帶著橘子汽水香氣的風。
溫昭野最后對他笑了笑，嘴唇動了動。周予安沒聽清他說什么，但看懂了那個口型：
“要幸福啊?！?/p>
然后他就這樣散在風里，像一縷煙，一片云，一個被陽光蒸發(fā)的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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