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羅仄第一次在診療名單上看見“朱斂墨”三個字時,正用酒精棉擦著鋼筆。那名字像滴在宣紙上的墨,暈開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清瘦感,讓他想起童年被鎖在閣樓時,窗臺上那株永遠長不直的蘭草——明明脆弱得風一吹就倒,根須卻死死扒著裂縫里的泥土,透著股不自知的執(zhí)拗。
他見過太多“獵物”。有歇斯底里的,有偽裝堅硬的,那些破碎都帶著刻意的棱角,像等著被人拾起來拼湊??芍鞌磕皇?。
第一次咨詢時,那孩子縮在沙發(fā)角落,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仿佛怕自己的存在會驚擾空氣。時羅仄遞過去的水杯被他指尖碰了一下就彈開,杯壁留下個淺淡的溫度印,像雪落在掌心又化了。當被問起“最近一次覺得安全是什么時候”,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用手機打字:“……沒人的時候?!?/p>
就是那一刻,時羅仄的筆尖在病歷本上頓了頓。
他見過太多人喊著“需要被理解”,實則在索要關(guān)注;也見過太多人說“想被保護”,暗地里藏著權(quán)衡??芍鞌磕皇?。他的脆弱是敞著的傷口,連結(jié)痂都帶著對世界的警惕——他不是在渴求拯救,是在等待一個不會讓他更痛的“容器”。
這太妙了。
時羅仄的童年是被拋棄的連續(xù)劇。養(yǎng)母送他走的那天,把他最喜歡的機械表摔在地上,齒輪滾了一地:“你看,連零件都能拆下來換,何況是你?!睆哪且院螅统闪藗€藏著扳手的工匠,癡迷于拆解那些“看似完整”的東西——他要找到一種“永遠不會離開”的存在,一種能被他親手釘在身邊的“永恒”。
朱斂墨恰好撞進了這個缺口。
他看朱斂墨用美工刀在手臂上劃下淺痕時,睫毛顫抖得像蝶翼,卻咬著唇不發(fā)出一點聲音——那不是自毀,是在用疼痛確認“我還在”,像迷路的孩子攥著片碎玻璃,以為這樣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時羅仄站在陰影里數(shù)著那些疤痕,忽然覺得心臟某個地方被燙了一下:這孩子連自我傷害都這么乖,乖得像在等誰來收走他手里的刀。
更妙的是那雙眼睛。
朱斂墨看人的時候,總像隔著層磨砂玻璃,辨不出情緒,卻會在時羅仄說“這里很安全”時,瞳孔微微收縮。催眠時他最乖,睫毛垂下來能遮住半張臉,呼吸隨著引導(dǎo)變得綿長,像被馴服的幼獸。有一次催眠結(jié)束,他半醒不醒地往時羅仄身邊蹭了蹭,指尖勾住了醫(yī)生的白大褂下擺,像抓住救命稻草。
時羅仄站著沒動,任由那點微弱的力道拽著。窗外的月光落在朱斂墨后頸,那里的皮膚薄得能看見血管,像瓷器上的冰裂紋。他忽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不是征服,不是操控,是“嵌合”。
他要把這株怕光的蘭草挖出來,種進自己砌的花盆里。要讓他的呼吸頻率跟著自己的指令走,讓他的安全感錨定在自己的聲音里,讓他所有的“存在”都和自己綁在一起。那些社交障礙是天然的籬笆,那些自我厭惡是最好的鎖鏈,朱斂墨本身,就是為他的“收藏癖”量身定做的藏品。
有天深夜,時羅仄翻著朱斂墨的病歷,指尖在“對被完全占有有隱秘渴望”那行字上反復(fù)摩挲,直到紙面起了毛邊。他忽然笑出聲,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里蕩開回音。
你看,多巧。
他想要一個永遠不會離開的“私有物”,就有人捧著自己的破碎,站在那里等他來鎖。
后來他開始在病歷本的頁邊寫“我的”,一個字一個字,寫得又小又密,像在繡一道不會松開的繩。催眠結(jié)束后,他會對著朱斂墨坐過的沙發(fā)輕聲說“今天又近了一點”,像在和一件逐漸成型的珍寶對話。
他對別人的“收藏欲”是短暫的,像收集郵票,新鮮勁過了就丟開。可對朱斂墨不是。
這孩子是他的藥,是他的鎖,是他窮盡所有手段也要釘在身邊的永恒。他要朱斂墨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他的溫度——要讓這株怕光的蘭草,到死都以為,他就是唯一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