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裹著點槐花香,從半開的落地窗鉆進來,把書房門口的紗簾吹得飄起又落下。羋敘軒蜷在藤編搖椅里,懷里的淺灰抱枕滑到了腰側,他眉頭微蹙,無意識地往搖椅深處縮了縮,后腦勺磕在硬邦邦的椅背上,呼吸頓了頓,又很快沉進淺眠里。
凌皋暄坐在書桌后,指尖捏著份稅務局的回執(zhí)單,眼神沉得像化不開的墨。昨天讓助理遞上去的建材廠偷稅證據(jù),居然半天就有了回復:不僅當場立案,核查進度比常規(guī)流程快了三倍,助理剛發(fā)消息說,凌埠槿今早一到公司,就被稅務局的人堵著問話,連隨身的公文包都被翻了。
“運氣”這東西,一次是巧合,兩次是意外,第三次……就有點扎眼了。
他抬眼看向門口,搖椅上的人睡得正沉,額發(fā)被風吹得掃過眉骨,露出一小片光潔的額頭。凌皋暄放下回執(zhí)單,起身走過去——這藤椅看著軟,實則編得又密又硬,羋敘軒昨晚縮在這兒睡了半宿,眼下的青黑比前幾天又重了點,連睡著都在無意識地蹭著椅面,像在找塊軟地方落腳。
“先生,您要的墊子拿來了?!眰蛉溯p手輕腳地走進來,手里抱著個厚厚的墊子,米白色的絨面,邊緣還繡著圈淺棕色的紋路。
凌皋暄剛要伸手接,眼角余光瞥見墊子角落繡著的小字——“黑豹專屬”。黑豹是他前兩年養(yǎng)的大金毛,后來送到鄉(xiāng)下莊園了,這墊子是當時特意做的羽絨墊,軟得能陷進去半個手掌。
“拿錯了,換個普通的?!绷韪揸寻櫭?,語氣里帶了點不耐。他就算再覺得羋敘軒順眼,也沒到把狗墊給人用的地步。
可傭人還沒轉身,搖椅上的羋敘軒突然醒了。他像是被“墊子”兩個字勾了魂,慢悠悠掀開眼皮,眼神還蒙著層水汽,直勾勾地盯著傭人手里的絨墊,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聲音黏糊糊的:“軟…嗎?”
傭人愣了下,下意識點頭:“這墊子是給黑豹做的,里面填的是羽絨,軟得很?!?/p>
羋敘軒的眼睛瞬間亮了,那模樣和上次聽見“有去殼巴旦木”時簡直分毫不差。他撐著搖椅扶手,慢悠悠地坐起身,指尖先輕輕觸了觸那絨面:軟得像攥著一團蓬松的云絮,比懷里的抱枕還舒服。指尖忍不住又多碰了兩下,指尖都帶著沾了點絨絮。
“喜歡……”他小聲嘟囔著,抬頭看凌皋暄,眼神里明晃晃寫著“想要”,像只盯著骨頭的小狗,連困意都散了大半。
凌皋暄看著他這副樣子,到了嘴邊的“換一個”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盯著那“黑豹專屬”的小字,又看了看羋敘軒指尖還沾著點絨絮的樣子,喉結動了動,最終只冷聲道:“拿過來?!?/p>
傭人把墊子遞過去,凌皋暄隨手扔在搖椅上。羋敘軒立刻把墊子抱進懷里,臉埋在絨面上蹭了蹭,嘴角翹出點軟乎乎的弧度,又往椅里蜷了蜷,沒過兩分鐘,呼吸就又變得平緩——居然抱著狗墊又睡著了。
凌皋暄:“……”
凌皋暄蹲在原地,看著他把墊子抱得嚴嚴實實,連耳朵尖都透著點紅的依賴,心里忽然冒個荒謬的念頭:這小子怕不是個軟體動物,沒軟墊子活不了?
剛要起身回書桌,別墅的門鈴突然響了。管家的聲音帶著猶豫傳進來:“先生,羋家二老爺羋絕宏來了,還…還帶著凌埠槿少爺?!?/p>
凌皋暄的眼神瞬間冷下來。羋家的人早不找晚不找,偏在凌埠槿被稅務局折騰的時候來——不用想也知道,是凌埠槿搬的救兵。這小子向來好面子,覺得羋敘軒是他的人,就算之前沒放在心上,也不能落在自己手里丟了顏面,才拽上羋家來施壓。
“讓他們進來?!彼酒鹕?,伸手把羋敘軒滑到地上的抱枕撿起來,輕輕放在他腿邊,才轉身走向客廳。
客廳里,羋絕宏正坐在沙發(fā)上,手里端著茶杯,臉色不太好看。凌埠槿站在他身邊,西裝外套皺了道褶,眼底紅血絲扎眼,顯然是昨晚沒睡好,今早又被稅務局堵了,此刻看凌皋暄的眼神,像要淬出火來。
“凌先生,”羋絕宏先開口,語氣端著長輩的架子,卻透著點虛張聲勢,“敘軒是羋家的人,就算不受重視,也不能在外頭給人當‘寵物’。這傳出去,整個京城的世家都得笑羋家沒規(guī)矩,連小輩都護不住。今天我來,是接他回去的?!?
凌皋暄靠在沙發(fā)背,手指交叉放在腿上,冷笑一聲:“羋二老爺這話新鮮。羋敘軒在羋家的時候,你們連他院子里的枯枝都懶得清;現(xiàn)在他在我這兒,有熱粥有軟墊子,你們倒想起他是‘羋家人’了?”
羋絕宏的臉皮瞬間發(fā)燙。他來之前,羋老爺子特意交代,聽說羋敘軒在凌皋暄這兒“住下了”,外頭已經(jīng)有閑話,必須把人接回去。
顯然不是在乎羋敘軒,只是怕壞了羋家“體面世家”的名聲。
“那是羋家的家事!”羋絕宏硬著頭皮抬杠,“不管怎么說,他都得跟我走。凌先生要是缺個安分的伴兒,我讓家里找?guī)讉€懂規(guī)矩的過來,沒必要抓著敘軒不放。”
“懂規(guī)矩的?”凌皋暄的眼神掃過他,又落在凌埠槿身上,嘲諷藏都藏不住,“我要什么人,輪得到別人指手畫腳?再說了,羋敘軒愿不愿意跟你們走,你們問過他嗎?”
話音剛落,書房門口傳來輕響。羋敘軒抱著狗墊,揉著眼睛走出來——客廳的說話聲吵得他睡不著,墊子抱在懷里晃悠,一邊走一邊打哈欠,活像只剛從窩里爬出來的小獸。
“敘軒!”羋絕宏立刻站起來,臉上堆起假笑,“快過來,跟二伯回家。家里給你備了甜湯,還有廚房新做的桂花糕。”
凌埠槿也往前一步,語氣帶著命令:“羋敘軒,別鬧了,跟我回去。凌皋暄就是把你當玩物,等他膩了,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羋敘軒的腳步頓住了。他看看羋絕宏,又看看凌埠槿——這兩張臉都陌生,可說話的語氣讓他不舒服,像昨天那陣吵人的風。他把狗墊抱得更緊了點,小聲說:“不回?!?/p>
“你說什么?”羋絕宏的聲音拔高了點。
“這里軟。”羋敘軒舉起懷里的狗墊晃了晃,又補充,“有粥,還有巴旦木。”他頓了頓,看著羋魏宏的眼睛,認真地加了句,“羋家…我不熟,不舒服?!?/p>
他沒原身的記憶,對“羋家”的認知,只來自偶爾閃過的、模糊的冷意。不像這里,有軟墊子,有熱粥,還有凌皋暄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聞著就安心。
羋絕宏的臉青了又白。他沒想到這小子敢直接拒了,還說“不熟”,這要是傳出去,別人估計又要猜羋家苛待小輩!他剛要開口,凌埠槿已經(jīng)忍不住往前沖,伸手就要拉羋敘軒的胳膊:“跟我走!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你碰他試試?!?/p>
凌皋暄的聲音冷得像冰。他站起身擋在羋敘軒面前,眼神里的戾氣幾乎要溢出來:“凌埠槿,我的地方,我的人,你再動一下,信不信我讓你今天走不出這別墅大門?”
凌埠槿的手僵在半空。他知道凌皋暄說到做到——凌皋暄連凌老爺子的面子都不給,更別說他這個“名不副實”的繼承人。況且今早稅務局的事還沒了,要是真鬧起來,指不定還有更麻煩的等著他。
“好,好得很!”凌埠槿咬著牙,轉頭沖羋魏宏喊,“羋二老爺,你也看見了,不是我不幫你,是這小子不識抬舉!”
羋絕宏臉色鐵青。他來之前拍著胸脯說能把人接走,現(xiàn)在鬧成這樣,不僅沒保住羋家顏面,還得罪了凌皋暄——羋家雖然不差,但也不想跟凌皋暄結仇。他狠狠瞪了羋敘軒一眼,轉身就走:“你遲早會后悔的!”
凌埠槿也跟著走了,出門時摔門的聲音震得窗戶都顫了顫。
客廳里終于安靜下來。羋敘軒抱著狗墊,抬頭看凌皋暄,小聲問:“他們…不吵了?”
“嗯?!绷韪揸训恼Z氣緩和了點,低頭看他懷里的墊子——“黑豹專屬”的小字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這墊子就這么喜歡?”
羋敘軒點頭,把墊子往懷里又縮了縮,像護著個寶貝似的:“軟乎乎,喜歡?!?/p>
凌皋暄沒說話,轉身走向廚房:“把早上的巴旦木拿出來,再溫碗粥?!?/p>
傭人很快端著東西出來。羋敘軒坐在沙發(fā)上,小口喝著粥,懷里還抱著狗墊,偶爾抓把巴旦木塞進嘴里,臉頰鼓的像只小松鼠,吃得一臉滿足。
凌皋暄坐在旁邊看著他,手里拿著手機,助理剛發(fā)來消息:“先生,凌埠槿剛才想讓人斷別墅的水電,結果他們公司那邊突然跳閘,服務器全崩了,現(xiàn)在技術部的人快瘋了!”
凌皋暄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又是“巧合”?
他抬眼看向羋敘軒——這小子正抱著狗墊,把臉埋在絨面上蹭了蹭,眼睛彎成了月牙。凌皋暄的眼神沉了沉,心里忽然有了個決定:不管這“好運”是不是跟著羋敘軒來的,這小子,他留定了。
至少,有他在身邊,日子沒那么無聊,復仇的路,好像也順了點。
凌皋暄拿起手機,給助理回了條消息:“盯著凌埠槿的公司,有任何動靜立刻匯報。另外,再給書房門口的搖椅換個軟點的狗墊——要比現(xiàn)在這個更軟的,別繡那些沒用的字。”
助理愣了一下,趕緊回復:“好的先生!”
客廳里,羋敘軒喝完粥,抱著狗墊打了個哈欠,往沙發(fā)上一靠,眼睛又開始打架。凌皋暄看著他,伸手把沙發(fā)上的毯子拉過來,輕輕蓋在他身上——毯子帶著點陽光的溫度,羋敘軒蹭了蹭,往凌皋暄身邊挪了挪,呼吸很快就沉了。
凌皋暄看著他縮在自己身邊,像只依賴主人的小狗,懷里還抱著那個印著“黑豹專屬”的狗墊,心里忽然覺得,這別墅好像也沒那么冷了。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繼續(xù)看凌家的產(chǎn)業(yè)漏洞。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落在羋敘軒的發(fā)頂,也落在凌皋暄的文件上??蛷d里很靜,只有羋敘軒平緩的呼吸聲,和凌皋暄手指敲擊手機的輕微聲響。
沒人知道,那縷極淡的金色光暈,正從羋敘軒身上飄出,悄悄籠罩著凌皋暄手里的文件,把一個隱藏極深的凌家產(chǎn)業(yè)暗賬標注了出來。
那是凌皋暄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的證據(jù)。
凌皋暄低頭瞥見那行字,眼神一凜。他以為是自己剛才沒注意,隨手把文件折了個角,指尖劃過紙頁時,力度比剛才輕了點。
羋敘軒在夢里咂了咂嘴,好像咬到了巴旦木。他沒夢見羋家,也沒夢見吵人的聲音,只有軟乎乎的墊子,熱乎的粥,還有個身上有雪松味的人,站在旁邊看著他,沒讓任何人來吵他睡覺。
凌皋暄看著文件上的暗賬,又看了眼身邊睡熟的少年,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頓了頓——復仇的路還長,但此刻,書房門口的風不涼了,連陽光都暖得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