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神廟的喧囂與刀光劍影,如同退潮的海水,在黃昏時分終于平息。留下的,是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血腥氣、未散盡的異香煙霧,以及更深沉的謎團。
那灰衣人吞毒自盡,決絕地斬斷了追查的線索。丁程鑫蹲下身,仔細搜查了他的全身,除了那件奇特的、類似撬棍卻又帶著精細卡扣的工具外,一無所獲。沒有身份文牒,沒有銀錢標記,甚至連衣料的質(zhì)地都是嶺南常見的普通棉布。
“干凈得過分?!倍〕迢握酒鹕恚碱^緊鎖,將工具遞給賀峻霖。
賀峻霖接過,入手微沉,工具一端尖銳,另一端則帶著類似梅花旋鈕的構(gòu)造,材質(zhì)非鐵非銅,閃著幽暗的金屬光澤?!斑@不像中土之物。”他看向馬嘉祺,“馬哥,你在水軍,可見過類似的海外部落器具?”
馬嘉祺仔細端詳片刻,搖了搖頭:“未曾見過如此精巧的。東南海域島礁眾多,番邦異族也不少,或許來自某個我們尚不熟悉的島嶼?!彼D了頓,補充道,“此人武功路數(shù)刁鉆,身法詭異,鄧兄弟說的‘海蛇步’,我也略有耳聞,據(jù)說流傳于閩越沿海的一些隱秘幫派,擅長近身纏斗與隱匿刺殺?!?/p>
一旁的鄧佳鑫正用一塊布擦拭著剛才點穴的手指,聞言接口道:“沒錯,滑不溜手,跟泥鰍似的。要不是丁督尉來得快,差點讓他鉆了空子?!彼Z氣輕松,仿佛剛才的生死搏殺只是場游戲,但眼神里的凝重卻騙不了人。他看向賀峻霖,帶著點好奇,“賀侍郎,你怎么就肯定他們目標是那對龍睛?”
賀峻霖將工具交還給丁程鑫保管,走到那根蟠龍石柱前,指著那對光澤溫潤的龍睛珍珠:“其一,時機。他們選擇在假龍珠即將安放,所有人注意力最集中的時刻動手,利用煙霧和死士制造混亂,若非早有預(yù)謀,難以如此精準。其二,路線。這灰衣人從暗門出現(xiàn),直撲龍睛,目標明確,對神廟結(jié)構(gòu)極為熟悉,絕非臨時起意。其三,便是這個?!?/p>
他再次取出那顆仿制龍珠,對著夕陽余暉,內(nèi)部那個細小的“璇”字隱約可見:“制作這顆假珠的人,手藝登峰造極。他既然能仿制龍珠,為何不能仿制這對龍睛?我推測,他們原本的計劃,可能是用高仿的假龍睛替換走真的,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但因為我們提前識破龍珠是假,并設(shè)下歸安大典這個局,打亂了他們的步驟,逼得他們不得不兵行險著,強行奪取。”
劉耀文湊過來,看著龍睛,又看看假龍珠,恍然大悟:“所以,他們弄個假龍珠引我們?nèi)y石島,找到航海圖,再猜我們會用假龍珠設(shè)局,然后他們就將計就計,來偷真的龍睛?這幫人也太繞了吧!”
“不是繞,是謹慎,且布局深遠?!瘪R嘉祺沉聲道,“他們幾乎算準了我們每一步的反應(yīng)。若非賀兒機警,看破龍珠是假,又聯(lián)想到工匠標記,我們即便今日擒住這些死士,恐怕也想不到他們真正的目標是鎮(zhèn)殿龍睛?!?/p>
丁程鑫總結(jié)道:“如此看來,這對龍睛,必然是進行他們下一步計劃,或是開啟某個關(guān)鍵之地的信物,其重要性,甚至可能超過那顆意義象征大于實際用途的龍珠?!?/p>
賀峻霖頷首,目光投向南方蒼茫的海面:“南海神廟之局已破,他們計劃受挫,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真正的答案,恐怕就在那座珊瑚島上。段都督,”他轉(zhuǎn)向一直在一旁指揮善后的段宏,“這邊就交給你了。對外宣稱龍珠已安然歸位,刺客盡數(shù)伏誅,穩(wěn)定民心。暗中加派人手,保護龍睛,并繼續(xù)追查‘璇玉閣’和那灰衣人的身份?!?/p>
段宏抱拳:“賀侍郎放心,段某曉得輕重。”
賀峻霖又看向嚴浩翔養(yǎng)傷的靜室方向,眼中掠過一絲擔(dān)憂,但很快壓下:“我們需立刻出發(fā)前往珊瑚島,趁對方尚未從此次失敗中完全恢復(fù)過來,打他個措手不及?!?/p>
“我去備船!”劉耀文立刻道,“咱們那艘小船速度快,吃水淺,適合靠近暗礁區(qū)?!?/p>
丁程鑫和馬嘉祺自然沒有異議。鄧佳鑫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看來這熱鬧我是躲不掉了,行吧,就跟你們?nèi)ツ巧汉鲘u瞧瞧,到底藏著什么魑魅魍魎?!?/p>
計議已定,幾人不再耽擱。賀峻霖去與嚴浩翔簡短告別,囑他安心養(yǎng)傷。嚴浩翔雖不舍,也知事關(guān)重大,只緊緊握了握賀峻霖的手,低聲道:“萬事小心,我等你回來?!?/p>
賀峻霖看著他蒼白卻堅定的臉,心中微軟,輕輕回握了一下:“嗯,很快?!?/p>
夜色初降時,小小的漁船再次駛離了海灣,融入茫茫夜色之中。這一次,船上多了鄧佳鑫這個身手莫測的少年。海風(fēng)比來時更疾,吹得船帆獵獵作響,預(yù)示著前路并不平靜。
船艙內(nèi),油燈搖曳。賀峻霖、丁程鑫、馬嘉祺、劉耀文、鄧佳鑫五人圍坐,中間攤開著那張從亂石島暗格中得來的航海圖。
劉耀文指著圖上標注的珊瑚島區(qū)域,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馬哥,賀兒哥,你們看,這珊瑚島周圍暗礁密布,水文復(fù)雜,只有圖上這條狹窄水道可以通行大一點的船只。而且根據(jù)我白天的觀察,那邊霧氣很重,視線受阻,極易迷失方向或觸礁?!?/p>
馬嘉祺指著水道入口處一個不起眼的標記:“這里有個漩渦標記,看注釋,需在特定潮汐時辰,借助水流之力才能安全通過,否則船毀人亡。”
丁程鑫皺眉:“對方既然以珊瑚島為據(jù)點,必然對這條水道了如指掌,甚至可能設(shè)有埋伏。我們?nèi)糁苯雨J進去,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p>
賀峻霖指尖輕輕點著珊瑚島的輪廓,沉吟道:“不能強攻,只能智取。耀文,依你之見,除了這條主水道,可有其他路徑靠近島嶼?比如,換乘更小的舢板,或者……從水下?”
劉耀文撓了撓頭:“換小舢板風(fēng)險也大,暗礁區(qū)水流亂,小船更容易翻。水下嘛……”他眼睛一亮,“也不是不行!這季節(jié)海水還不算太冷,島上若有灘涂或者峭壁裂縫,或許能摸上去。就是得挑水性極好的人?!?/p>
鄧佳鑫聞言,立刻舉手,笑嘻嘻地說:“水下?我在行??!巴蜀老家門口就是大江,從小摸魚撈蝦,水里比岸上待得還舒服?!?/p>
丁程鑫看了他一眼,雖覺這少年跳脫,但身手確實不凡,便點了點頭:“算一個。我也可下水?!?/p>
馬嘉祺道:“我負責(zé)帶人在外圍接應(yīng),一旦你們發(fā)出信號,便強攻水道策應(yīng)?!?/p>
賀峻霖思索片刻,定下方案:“好,那就如此。耀文操控船只在外圍尋找隱蔽處等待。丁哥、佳鑫,我們?nèi)顺靡箯乃聺撊雿u嶼探查。馬哥,你帶水軍好手伺機而動。記住,首要任務(wù)是摸清島上情況,找到對方的核心人物或藏匿龍珠、進行儀式的地點,切勿打草驚蛇?!?/p>
計劃粗定,眾人各自準備。鄧佳鑫興致勃勃地檢查著繩索和匕首,丁程鑫則默默擦拭著他的軟劍,調(diào)整呼吸。賀峻霖走到船頭,望著遠方那片被濃霧籠罩的海域,心中并無畏懼,只有撥開迷霧的迫切。
馬嘉祺來到他身邊,將一件水靠遞給他:“夜里水涼,穿上這個,多少能擋點寒氣?!甭曇舻统翜睾汀?/p>
賀峻霖接過,觸手柔軟,顯然是特意準備的上好鯊魚皮水靠。他心頭一暖,抬眼看向馬嘉祺:“謝謝馬哥。”
馬嘉祺抬手,替他理了理被海風(fēng)吹得微亂的鬢發(fā),動作自然親昵:“水下危險,一切以自身安全為重。若有不對,立刻發(fā)信號,我?guī)藲⑦M去?!?/p>
他的目光沉穩(wěn)而專注,帶著不容置疑的守護之意。賀峻霖臉頰微熱,輕輕“嗯”了一聲。這時,丁程鑫也走了過來,將一個小巧的防水的竹筒塞進賀峻霖手里:“里面是信號煙火和幾粒提氣丸,以備不時之需?!彼戳丝促R峻霖,又瞥了眼馬嘉祺,沒說什么,但眼神里的關(guān)切同樣清晰。
劉耀文在船尾看著船頭并肩而立的三人,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又來了又來了……”語氣酸溜溜,卻也沒真上前打擾。
鄧佳鑫靠在船舷上,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自言自語:“有意思,真有意思?!?/p>
夜?jié)u深,海霧愈發(fā)濃重,幾乎將月光完全隔絕。漁船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行在墨色的海面上,朝著珊瑚島的方向逼近。根據(jù)劉耀文的計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潮水會達到通過那條隱秘水道的條件。
接近子時,漁船在一片相對平靜的礁石群后下錨隱蔽。賀峻霖、丁程鑫、鄧佳鑫三人已換上緊身水靠,帶了必要的武器和工具。
“一切小心?!瘪R嘉祺最后叮囑,目光掃過三人。
劉耀文也湊過來,遞給賀峻霖一個水囊:“賀哥,里面是熱姜湯,下水前喝一口,驅(qū)寒?!?/p>
賀峻霖接過,沖他笑了笑:“放心。”
三人互望一眼,不再多言,如同三條游魚,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的海水中。
海水刺骨,賀峻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很快適應(yīng)。丁程鑫和鄧佳鑫一左一右護在他身側(cè),三人朝著圖上標注的、位于主水道側(cè)后方的一處疑似灘涂的方向潛去。
水下能見度極低,只能依靠模糊的感知和記憶中的方向前行。暗流涌動,不時有冰冷的水流裹挾著他們,需要耗費不少力氣才能穩(wěn)住身形。鄧佳鑫果然水性極佳,身形靈活得像條魚,在前面引路,時而回頭打個手勢,示意安全。
大約潛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大片黑黢黢的陰影,是島嶼的基底??拷瞬虐l(fā)現(xiàn),這里并非灘涂,而是一片陡峭的、布滿珊瑚和貝類的巖壁。巖壁底部,有一個被水草半遮掩的裂縫,僅容一人勉強通過。
鄧佳鑫率先鉆了進去,片刻后,里面?zhèn)鱽磔p微的水聲和一聲模仿海鳥的啁啾,示意安全。
丁程鑫示意賀峻霖跟上,自己斷后。賀峻霖深吸一口氣,靈活地鉆入了裂縫。裂縫內(nèi)起初狹窄潮濕,但游了不遠,便感覺水位變淺,腳下觸到了堅實的巖石。又前行一段,空間豁然開朗,竟然是一個隱藏在巖壁下的天然洞穴,空氣雖然潮濕帶著海腥味,卻可以呼吸。
三人爬上岸,擰干衣服上的水,借著從裂縫透入的微弱天光打量四周。洞穴頗大,深處幽暗不知通向何方,但能聽到隱約的人聲和腳步聲從某個方向傳來。
“看來找對地方了?!倍〕迢螇旱吐曇?,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洞穴可能的出口。
鄧佳鑫像只貓一樣躡手躡腳地走到洞穴一側(cè),貼在巖壁上仔細聽了聽,回頭用氣聲道:“這邊,有火光,人還不少?!?/p>
賀峻霖走到他身邊,順著方向望去,只見洞穴深處有一條人工開鑿的狹窄通道,通道盡頭隱約有火光搖曳,人聲正是從那里傳來。
“走,小心些?!辟R峻霖低聲道。
三人屏息凝神,沿著通道小心翼翼地向內(nèi)摸去。通道蜿蜒向上,兩側(cè)石壁上能看到粗糙的鑿痕,顯然是后來人工拓展的。越往里走,人聲越清晰,還夾雜著金屬碰撞和某種規(guī)律的、如同誦經(jīng)般的低吟。
終于,通道到了盡頭,連接著一個更大的空間。三人藏在出口的陰影里,向外望去。
眼前的情景,讓見多識廣的賀峻霖和丁程鑫也暗自心驚。
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溶洞,被人為改造過。溶洞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石臺,石臺周圍插著無數(shù)火把,將洞內(nèi)照得亮如白晝。石臺之上,矗立著一尊粗糙卻威嚴的海神雕像,與南海神廟供奉的南海神有幾分相似,但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邪異氣息。雕像下方,擺放著一些祭祀用的器皿,其中幾個,赫然是官制樣式,像是從某些沉船或府庫中打撈、劫掠而來。
更令人震驚的是,石臺周圍,密密麻麻跪伏著上百人!這些人衣著各異,有漁民短打,有綢緞長衫,甚至還有幾個穿著低級官服的人!他們個個神情狂熱,隨著石臺前一個身著繁復(fù)詭異黑袍、頭戴面具的祭司的動作,齊聲低吟著晦澀的禱文。那禱文混合著古越語和某種聽不懂的方言,反復(fù)提及“龍神”、“歸位”、“洪波”等詞。
而在那黑袍祭司的身旁,肅立著幾個氣息沉穩(wěn)的身影。其中一人,身形魁梧,面容陰鷙,約莫五十歲上下,腰間佩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彎刀,目光如電掃視著臺下信徒。賀峻霖瞳孔微縮——此人,與段宏提供的、漕幫“海通幫”幾位當家的畫像中的一人,至少有七分相似!
另一人,則是個身形瘦削的老者,穿著普通的文士衫,手里把玩著一對鐵膽,看似平凡,但偶爾抬眼間,精光四射,顯然也不是易與之輩。
“看來,這位就是‘聚義堂’的主人,或者說,主人之一了?!倍〕迢卧谫R峻霖耳邊極輕地說道。
賀峻霖微微點頭,目光繼續(xù)搜尋。他的視線定格在石臺一側(cè)的一個架子上。那架子上鋪著明黃錦緞,上面供奉著的,正是那顆他們苦苦追尋的、散發(fā)著幽幽藍光的——真龍珠!
而在龍珠旁邊,還有一個空著的凹槽,形狀大小,正與南海神廟那對龍睛珍珠相吻合!
“果然如此。”賀峻霖心中了然,“龍珠是象征,龍睛是鑰匙。他們需要這兩樣?xùn)|西,來完成這個所謂的‘龍神歸位’儀式。只是不知,這儀式最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掀起洪波?顛覆朝廷?”
就在這時,那黑袍祭司高舉雙手,吟唱聲陡然拔高。臺下信徒也跟著狂熱地呼喊起來,聲浪幾乎要掀翻洞頂。
魁梧男子上前一步,聲音洪鐘,壓過了喧囂:“諸位兄弟!龍神使者已降臨!神諭昭示,偽武竊國,陰陽逆亂,故天降災(zāi)劫,海不寧息!唯有迎回龍神,肅清寰宇,方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重建樂土!如今龍珠已歸,只待‘龍睛’到位,開啟神宮,迎回龍神神力!我齊天龍在此立誓,必帶領(lǐng)諸位兄弟,追隨使者,成就大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