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或者說這具只為征戰(zhàn)而生的無垢魂體,立于陳塘關(guān)殘破的城樓之巔。獵獵之風吹動他血色的魂衣,卻吹不散他眼中萬年寒冰般的漠然。他手中的火尖槍嗡鳴漸息,方才那攪動風云的殺意被他強行壓下,并非出于憐憫或遲疑,而是因為那株蓮。
那株緊閉的、承負著他所有痛楚的護魂蓮。
自那日因毀棄尸身的念頭引來尖銳共感后,一種極其陌生且被哪吒本能排斥的“聯(lián)系感”,便如同蛛絲般纏繞在他與她之間。他殺戮,她承痛。他愈強,她似乎愈透明。
此刻,他正要離去,去尋更強的對手,踐諾那“所向無敵”的預言。腳步將邁未邁之際,那共感再次襲來——并非劇痛,而是一種極細微的、冰冷的顫動。像是最薄的冰片在風中震顫,即將碎裂。
這顫動如此微弱,卻比任何劇痛更有效地絆住了他的腳步。
哪吒冰冷的眉宇幾不可察地蹙起一分。這感覺……令他極其不適。非關(guān)痛楚,而是某種“不穩(wěn)定”。她是他的肋骨,是他力量的基石,豈能如此脆弱?
他身影一晃,血色流光掠過焦土,瞬息已回到那株護魂蓮旁。
蓮苞依舊緊閉,流轉(zhuǎn)的清輝卻比之前黯淡了些許,那蒼白的顏色,透出一股難言的脆弱。方才那幾乎微不可察的顫動,正是從中傳來。
哪吒沉默地站著,冰冷的金瞳注視著蓮苞。他不懂何為擔憂,亦無憐惜之情。他只是基于最直接的判斷:此物若損,于他不利。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微涼的花瓣時,卻又頓住。
共感并未傳來痛楚,反而是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冰寂。仿佛連震顫的力氣都已失去,只余下無邊無際的寒冷與孤寂,通過那無形的連接,緩慢地滲透進他本該無波無瀾的魂體深處。
這感覺,比戰(zhàn)場上的刀劍更讓他難以應對。
他收回手,擰眉看了片刻,忽然轉(zhuǎn)身?;鸺鈽尲馓羧虢雇粒贿^片刻,便清理出一片相對潔凈的區(qū)域。他動作生硬,甚至帶著幾分粗暴,全然不懂何為溫柔,只是基于一種最原始的“清理障礙”的本能。
隨后,他竟在那株蓮旁坐了下來。
紅衣魂體與潔白蓮苞并立,一者冰冷漠然,一者寂靜承痛,構(gòu)成一幅詭異卻又奇諧的畫面。
他沒有再看她,只是望著遠處陰沉的地平線,仿佛在衡量下一個征伐的目標。但他確實沒有離開。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地間唯有風聲嗚咽。
忽然,一陣極其輕微、幾乎錯覺般的暖意,極其短暫地拂過哪吒的心口——那本該空無一物、只剩冰冷殺戮之意的位置。
那暖意轉(zhuǎn)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覺,卻讓他整個魂體都微微一僵。
那不是通過共感傳來的她的痛楚,而是……別的什么。源自他自身,或者說,源自那被強行斬斷、卻似乎并未徹底死盡的某個細微角落。
幾乎同時,蓮苞之上流轉(zhuǎn)的清輝,似乎極其微弱地……亮了一絲。那令人不安的脆弱感,悄然褪去少許。
哪吒猛地站起身。
金瞳之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近乎困惑的波動。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心口,又看向那株蓮,冰冷的臉上是一種全然的無法理解。
發(fā)生了什么?
那陌生的、不該存在的細微暖意,以及蓮苞隨之而來的微弱好轉(zhuǎn)……這其中的聯(lián)系,超出了他基于“承受與征伐”法則的理解。
他盯著那株蓮,看了很久。
最終,他并未如之前計劃般立刻離去。而是再次坐下,這一次,靠得更近了些。他依舊沉默,依舊冰冷,依舊不懂。
但他選擇留下。
殺戮的征途,第一次為某種無法言明的緣由,暫緩了腳步。
冰封的刃,似乎觸到了一縷極微弱的暖息,而那裂隙之中,或許終能生出不一樣的可能。
無人得見的蓮苞深處,蜷縮的疏影在無邊的冰寂痛苦中,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絲極遙遠的、笨拙的“守護”。那感覺如此陌生,如此微弱,卻像一顆投入萬古寒潭的微小石子,蕩開了無人察覺的漣漪。
冰,似乎并非堅不可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