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旨意如山,燕洵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眼看著芷陽宮宮門在他面前緩緩閉合,將他與里面那兩人隔絕開來。元淳最后那句“親自護(hù)法”,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慣常偽裝的和煦笑容,眼底終于泄出幾分陰鷙的寒意。
他站在緊閉的宮門外,良久,才緩緩轉(zhuǎn)身,對隨從吩咐道:“陛下既讓我在此陪伴公主散心,總不能違逆圣意。去,將旁邊那處閑置的‘聽雪閣’收拾出來,本王要小住幾日?!?/p>
芷陽宮內(nèi),隨著宮門落鎖的沉重聲響,方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似乎稍稍緩和,卻又被一種更緊繃的寂靜所取代。
元淳轉(zhuǎn)過身,看向榻上的宇文玥。他依舊保持著跪謝皇恩后虛弱不堪的姿態(tài),臉色蒼白如雪,額角沁出細(xì)密冷汗,呼吸略顯急促,仿佛隨時會再次昏厥過去。
但元淳沒有錯過他低垂的眼睫下,那一閃而過的、極度銳利的光芒。
她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扶他重新躺下,指尖觸碰到他手臂的瞬間,能清晰感受到那層單薄寢衣下肌肉的緊繃。他在緊張,或者說,在極度戒備。
“公子重傷未愈,又蒙陛下如此重托,切莫過于激動,安心靜養(yǎng)才是?!彼Z氣平淡,帶著公事公辦的意味,卻拿過帕子,自然地替他拭去額角的汗。
宇文玥閉上眼,聲音微弱:“謝公主……臣,惶恐?!?/p>
“惶恐什么?”元淳坐在榻邊,拿起一旁小幾上那把用來削水果的銀質(zhì)小刀,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是惶恐權(quán)力太重,還是……惶恐這權(quán)力來得太急,像是燙手的山芋,接不住,便會燒得尸骨無存?”
銀刀在她指尖翻轉(zhuǎn),寒光閃爍,映照著她平靜無波的眼眸。
宇文玥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
元淳不等他回答,繼續(xù)緩緩道:“宇文懷經(jīng)營多年,樹大根深。陛下此舉,是看重,也是試探。接下來,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會盯著青山院,等著公子行差踏錯,或者……‘舊疾復(fù)發(fā)’?!彼匾饧又亓俗詈笏膫€字。
宇文玥緩緩睜開眼,看向她。四目相對,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底深藏的算計與警惕,以及那一絲難以言喻的、在巨大危機(jī)面前被迫捆綁在一起的微妙共鳴。
“公主……有何高見?”他聲音沙啞。
“高見談不上。”元淳放下小刀,目光掃過殿內(nèi)垂手侍立的宮人,“只是覺得,這芷陽宮,如今怕是四處漏風(fēng)。公子既需‘靜養(yǎng)’,總得先清清院子,免得被些蚊蠅聒噪,擾了心神?!?/p>
她這話意有所指,既指可能存在的各方眼線,也指宮外那位虎視眈眈的燕北世子。
宇文玥眸色深沉,微微頷首:“臣……亦有此意。只是如今行動不便,恐怕要勞煩公主……”
“本宮既是‘護(hù)法’,自然要護(hù)得周全?!痹菊酒鹕恚Z氣斬釘截鐵,“從即刻起,沒有本宮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芷陽宮主殿范圍。一應(yīng)飲食藥物,皆由本宮親自查驗。原有宮人,全部暫遷偏殿,未經(jīng)傳喚,不得近前。”
她雷厲風(fēng)行,當(dāng)即喚來心腹侍女和宇文玥的貼身護(hù)衛(wèi)(月七被派去處理宇文懷舊部事宜,并不在場),迅速下達(dá)了一系列指令,將主殿圍得如鐵桶一般。
宮人們噤若寒蟬,迅速而有序地退了出去。殿內(nèi)很快只剩下他們二人,以及角落里沉默如雕像的青山院心腹護(hù)衛(wèi)。
喧囂退去,殿內(nèi)更顯空曠寂靜。藥香裊裊,混合著地龍烘出的暖意,卻驅(qū)不散那無形無質(zhì)、無處不在的緊張感。
宇文玥靠在引枕上,看著元淳指揮若定、鋒芒畢露的背影,眼神復(fù)雜難辨。眼前的元淳,與他記憶中那個嬌憨單純、只會追著燕洵跑的公主判若兩人。這種蛻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簡單一句“經(jīng)歷變故”可以解釋。她眼底偶爾掠過的滄桑與痛楚,那份對權(quán)謀算計近乎本能的敏銳……她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
元淳安排妥當(dāng),回身正對上他探究的目光,心頭微微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公子且安心養(yǎng)著,外間之事,自有……值得信賴之人去辦?!彼桃饽:恕爸档眯刨囍恕敝傅氖钦l。
宇文玥收回目光,掩唇低咳幾聲:“有勞公主。”
是夜,月黑風(fēng)高。
芷陽宮主殿燈火大部分已熄滅,只留宇文玥榻前一盞昏黃孤燈。他似乎已經(jīng)睡熟,呼吸平穩(wěn)。
元淳卻并未安寢。她換上一身便于行動的深色便裝,悄無聲息地潛出后窗,如同一只靈貓,融入濃重的夜色里。
她不信皇帝、不信燕洵,甚至此刻也無法全然相信宇文玥。整頓諜報網(wǎng)是天大的機(jī)會,也是天大的陷阱。她必須親自去確認(rèn)一些事情。
目標(biāo)——芷陽宮西南角的檔房。那里存放著行宮歷年的人員調(diào)動、物資往來記錄,雖然機(jī)密程度遠(yuǎn)不及青山院,但或許能從中找到一些關(guān)于那批火藥、或是某些可疑人員往來的蛛絲馬跡。
夜色是她最好的掩護(hù)。前世最后那段逃亡生涯,讓她對如何在黑暗中隱藏自己有了深刻的體會。她避開巡邏的守衛(wèi),身形輕盈地掠過庭院,很快便接近了檔房。
然而,就在她準(zhǔn)備用一根銀簪撬開檔房側(cè)窗時,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衣袂破風(fēng)之聲!
有人!
元淳立刻屏息,將自己完全縮進(jìn)墻角最深的陰影里。
只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聽雪閣的方向掠出,幾個起落,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芷陽宮主殿的屋頂之上!那身形姿態(tài),竟是直奔宇文玥寢殿而去!
燕洵的人?!他想做什么?夜探?還是……行刺?
元淳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但就在下一秒,另一道更為模糊的黑影,如同從地底冒出一般,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那道黑影身后!動作快如閃電,一招!僅僅一招!便精準(zhǔn)地切中了前者的后頸!
那偷襲的黑影連哼都未哼一聲,便軟軟地倒了下去,被后來者輕松接住,拖入了屋頂?shù)年幱爸?,消失不見。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悄無聲息,仿佛什么從未發(fā)生。
元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呼出聲。后來那道黑影的身手……她認(rèn)得!那是青山院最高級別的暗衛(wèi)才有的手法!
宇文玥……他早有防備!他甚至在自己寢殿周圍布下了如此等級的暗衛(wèi)!那他白日里的虛弱……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攀爬而上。她忽然意識到,這場“靜養(yǎng)”,或許本身就是宇文玥布下的又一個局。他故意示弱,引誘各方動作,然后……一網(wǎng)打盡?
那自己今夜的行動,是否也在他的算計之內(nèi)?
就在她心神劇震之際,一道冰冷的氣息毫無征兆地貼上了她的后頸!
“夜深露重,公主殿下在此地賞景,倒是好雅興?!?/p>
一個低沉嘶啞、明顯經(jīng)過偽裝的聲音,在她耳后極近的地方響起。
元淳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她竟完全沒有察覺此人是何時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