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氣凝滯如冰,只剩下元淳逐漸平復卻依舊帶著血腥味的喘息。那雙曾經(jīng)清澈明媚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淬火后的冰冷與死寂,仿佛所有的光和熱都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燃燒殆盡。
“影夫人……”元淳重復著這個稱呼,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寒意,“她是淮安王與‘鎮(zhèn)國公’之間的聯(lián)絡人,甚至可能是執(zhí)行者。找到她,撬開她的嘴?!?/p>
宇文玥看著眼前氣質(zhì)驟變的元淳,心中掠過一絲復雜的痛意,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認同。在這吃人的漩渦里,心軟和脆弱只會死得更快。
“淮安王府經(jīng)此一事,戒備必然更加森嚴,短期內(nèi)難以再入。”他冷靜分析,“但那個女子……她既然能自由出入王府,必然有其身份掩護。月七?!?/p>
“屬下在?!痹缕吡⒖躺锨啊?/p>
“動用所有能動用的暗樁,查!重點排查近期與淮安王府有過接觸的所有女性,尤其是異域面孔、擅長歌舞或醫(yī)術(shù)、眼角有淚痣者。還有,”宇文玥眸光一凜,“查近期所有從大梁來的商隊、使團、甚至是偷渡入境的記錄,一個都不要放過!”
“是!”月七領命,迅速離去。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元淳坐在角落,一言不發(fā),只是用一塊干凈的軟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那柄曾刺向她心口的匕首,眼神專注得可怕。宇文玥則閉目調(diào)息,盡可能恢復力量,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幾個時辰后,月七去而復返,臉色帶著一絲疲憊卻又有發(fā)現(xiàn)后的銳利。
“公子,公主,有線索了!”他語速很快,“我們排查了所有近期記錄,發(fā)現(xiàn)一支半月前從大梁來的小型商隊,名義上是販賣絲綢和香料,但其入關文牒有細微的偽造痕跡。這支商隊入住西市‘胡悅來’客棧后,便深居簡出,但其中一名負責賬目的女子,描述與我們所尋之人極為相似!此女登記名為‘蘇影’,據(jù)客?;镉嬚f,她極少露面,但偶爾出門必以輕紗遮面,身姿窈窕,似乎……通曉醫(yī)術(shù),曾為客棧老板突發(fā)急癥的兒子施針緩解?!?/p>
蘇影!影夫人!
“胡悅來客?!庇钗墨h沉吟道,“那是大梁諜子慣用的一個隱蔽據(jù)點?!?/p>
“更重要的是,”月七壓低了聲音,“我們安插在淮安王府外監(jiān)視的‘丁’字號樁子回報,約莫一個時辰前,曾見到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馬車從王府側(cè)門駛出,直奔西市方向,雖未直接進入胡悅來客棧,但停在了與之相隔兩條巷子的一處僻靜宅院。車上下來的,正是那個異域女子!”
“那處宅院查了嗎?”元淳立刻問。
“查了?!痹缕呙嫔?,“那宅院登記在一個西域胡商名下,但那胡商早已離京半年未歸。宅院平日無人出入,但夜間常有不明身份的護衛(wèi)巡邏,戒備程度……不亞于王府!”
一個神秘的宅院,一個化名蘇影、精通醫(yī)術(shù)、與大梁有關、與淮安王秘密往來的異域女子……所有的線索都串聯(lián)了起來!
“那里很可能就是他們的一個秘密據(jù)點,甚至是……‘鎮(zhèn)國公’可能與淮安王見面的地方!”元淳站起身,眼中寒光閃爍,“我們必須進去一探究竟!”
“風險太大?!庇钗墨h蹙眉,“對方戒備森嚴,我們?nèi)耸植蛔悖业膫病?/p>
“不必強闖。”元淳打斷他,目光落在一旁的醫(yī)藥箱上,“她既然通曉醫(yī)術(shù),或許……我們可以送她一位‘病人’?!?/p>
一個時辰后,西市那處僻靜宅院的后巷。
一個穿著破舊胡服、滿臉污垢、頭發(fā)花白的老嫗,攙扶著一個用破布裹著頭臉、不斷發(fā)出痛苦呻吟、腳步虛浮的年輕男子,踉踉蹌蹌地敲響了宅院的偏門。
“好心人……行行好……”老嫗操著生硬的漢語,帶著哭腔哀求,“我兒子……突發(fā)惡疾,疼得不行了……求求你們,有沒有懂醫(yī)的貴人,救救我兒子吧……”
偏門上的窺視孔打開,一雙警惕的眼睛掃視著外面。
“滾開!這里沒有郎中!”門內(nèi)傳來不耐煩的呵斥。
“求求您了……他快要死了……”老嫗哭得更厲害,幾乎要跪下,“只要一點止痛的藥……我們就走……求求了……”
那年輕男子適時地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慘叫,身體劇烈抽搐,猛地扯掉了頭上的破布,露出一張因“痛苦”而扭曲、卻依舊難掩俊秀輪廓的臉——正是經(jīng)過巧妙易容的宇文玥!他額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嘴唇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紫紺色,看上去確實像中了某種劇毒或突發(fā)惡疾。
門內(nèi)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畢竟是在長安城內(nèi),若是真有人死在門口,惹來官府盤查,也是麻煩。
就在這時,院內(nèi)傳來一個清冷柔媚、帶著異域口音的女聲:“何事喧嘩?”
窺視孔后的守衛(wèi)立刻恭敬回道:“影夫人,是一對胡人母子,兒子好像得了急病,求醫(yī)問藥?!?/p>
“哦?”那女聲似乎起了一絲興趣,“打開門,我看看?!?/p>
偏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一個身著水藍色錦裙、以同色面紗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嫵媚鳳眸和眼角那顆小小淚痣的女子,出現(xiàn)在門后。正是他們要找的“影夫人”——蘇影!
她的目光落在痛苦不堪的宇文玥身上,仔細打量了幾眼,尤其是在他紫紺的嘴唇和異常的臉色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抬進來吧。”她淡淡吩咐道,側(cè)身讓開。
老嫗(元淳易容)千恩萬謝,連忙攙扶著宇文玥跟了進去。
宅院內(nèi)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深邃曲折,處處透著詭異的氣氛。蘇影將他們引到一間偏僻的廂房。
“放在榻上?!彼噶酥复蹭?,然后走上前,伸出纖纖玉指,準備為宇文玥診脈。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宇文玥手腕的瞬間!
原本“奄奄一息”的宇文玥猛地睜開雙眼,眼中精光爆射,出手如電,一把扣住蘇影的手腕!同時,旁邊的“老嫗”元淳也瞬間暴起,匕首如同毒蛇般抵在了蘇影的后心!
“別動!”兩人異口同聲,聲音冰冷。
蘇影身體驟然僵硬,美眸中瞬間閃過一絲極度的震驚和慌亂,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沒有大聲呼救,反而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她看著宇文玥,目光在他臉上仔細逡巡,似乎試圖看穿那層易容。
“你們……是什么人?”她的聲音依舊保持著鎮(zhèn)定,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探究。
“這話該我們問你?!痹矩笆孜⑽⒂昧?,聲音壓得更低,“蘇影?還是該叫你……影夫人?你為大梁效力?還是為那位‘國公爺’效力?”
聽到“國公爺”三個字,蘇影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她沉默片刻,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笑聲帶著一種妖異的美感:“原來……是沖著這個來的??磥恚醺沁?,果然出了紕漏。”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轉(zhuǎn)向宇文玥,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不過……比起我的身份,我更好奇閣下。閣下所中之毒,可不是尋常病癥。倒像是……傳說中早已失傳的‘燼冰’之毒,混合了某種剛猛掌力引發(fā)的寒毒反噬?能中此毒而不死……閣下真是命大?!?/p>
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宇文玥的傷勢根源?!
宇文玥和元淳心中俱是一驚!此女不僅精通醫(yī)術(shù),眼光竟也如此毒辣!
“少廢話!”元淳冷聲打斷她,“回答我的問題!”
蘇影卻不慌不忙,目光依舊停留在宇文玥臉上,甚至帶著幾分饒有興味:“讓我猜猜……能同時被‘燼冰’和如此剛猛掌力所傷,又如此年輕……閣下莫非是……當年赤焰蕭家的那位……小公子?”
此話一出,如同驚雷炸響!
宇文玥扣著她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緊,眼中殺機畢露!
她竟然連他的身份都知道?!
“你究竟是誰?!”宇文玥的聲音低沉危險,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蘇影似乎確認了什么,臉上露出一抹更加奇異復雜的笑容,那笑容里竟似有幾分……欣慰和感嘆?
“怪不得……怪不得‘牽機’之毒會提前發(fā)作……原來是你回來了……”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但宇文玥和元淳都聽清了!
牽機之毒提前發(fā)作?她是指皇帝中毒?!她知道皇帝中毒的內(nèi)情?!而且聽這意思,似乎宇文玥的回歸,是導致計劃出現(xiàn)變數(shù)的原因?
“把話說清楚!”元淳的匕首刺破了她后心的衣衫。
蘇影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她抬起頭,看向宇文玥,眼神變得極其復雜,有審視,有嘆息,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
“我是誰并不重要?!彼従彽?,語氣忽然變得有些縹緲,“重要的是,你們找錯了人。我并非你們的敵人。甚至……或許,我們可以是盟友?!?/p>
“盟友?”宇文玥冷笑,“憑你空口白牙?”
“憑我知道‘鎮(zhèn)國公’現(xiàn)在何處?!碧K影語出驚人!
元淳和宇文玥呼吸同時一窒!
“憑我知道,他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蘇影的目光直直看向元淳,一字一句道,“——曦族最后的圣女,元淳公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