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門關著。
陳默站在門外,手里攥著那張監(jiān)控截圖。
他聽見里面的聲音。
“沈醫(yī)生,您確定要進行面部剝離手術嗎?這意味您將永久毀容,且無法再行重建。”
是老太太的聲音。
“我確定?!鄙蛑穆曇艉芷届o,“這張臉,本就不屬于我。”
“可您已經適應了它?;颊咝睦碓u估顯示,您已建立穩(wěn)定的自我認同?!?/p>
“那只是假象?!彼f,“每次照鏡子,我都覺得自己在偷東西。偷一個死去女孩的人生,偷一個男人的思念。”
“陳默先生呢?他若知道真相,會怎么想?”
長久的沉默。
然后,沈知說:“他應該恨我。我給他未婚妻打了致死的針。我用了她的臉。我還每天出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誤以為她回來了?!?/p>
“可您也是受害者?!崩咸f,“那天您剛值完夜班,連續(xù)工作36小時。醫(yī)囑被系統(tǒng)錯誤標記為‘已核對’,您只是沒來得及二次確認。”
“但針是我打的。”沈知說,“命是我斷的。”
陳默靠在墻上,呼吸幾乎停滯。
他想起林晚最后的樣子。
她躺在病床上,臉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紫,可看到他時,還在笑。
她說:“別怪他們,是我要去救孩子的?!?/p>
原來,她早就知道。
她知道那針有問題。
可她還是打了。
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打,沈知會被追責。
而沈知,是她最好的朋友。
林晚用命,保住了沈知。
而沈知,用臉,保住了陳默的記憶。
陳默推開門。
所有人都看向他。
沈知坐在桌邊,臉上沒有口罩。
她的皮膚泛著不自然的蒼白,右臉頰有一道細小的裂紋,像是玻璃即將碎裂的紋路。
“你都知道了?”她問。
陳默點頭。
他把監(jiān)控截圖放在桌上。
“那天,你才是被救的人?!?/p>
沈知看著照片,輕輕點頭:“是。我暈倒在圖書室。是你把我背出來的。林晚……是后來才到的。”
“她為什么去?”
“她說,有個孩子還沒出來。但她其實知道,孩子已經被救走了。她去,是為了找你?!?/p>
陳默眼眶發(fā)熱。
“然后她過敏了。”
“是。”沈知低頭,“我給她打的針。她知道過敏,但她沒攔我。她說,如果我說‘不能打’,會被查出疲勞上崗,可能丟掉工作。她說……‘小知,你還有未來’?!?/p>
陳默終于哭了。
他一直以為林晚是意外死亡。
原來她是主動赴死。
用一場醫(yī)療事故,換朋友的前程。
“所以我不能戴著她的臉活下去?!鄙蛑酒饋?,“我要把她的臉還回去。我要讓陳默記住的,是一個完整的林晚,而不是一個拼湊的幻影。”
陳默搖頭:“可你也是受害者?!?/p>
“但我們活著的人,總得為死者做點什么?!彼f,“我替她活了三年?,F(xiàn)在,該讓她真正地,走了?!?/p>
她走向門口。
陳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p>
他從包里拿出一把傘。
就是那天她留給他的那把。
“傘柄上的話,是誰刻的?”
沈知看著傘,笑了:“是你。手術后,你來醫(yī)院看我,用鑰匙刻的。你說,這是林晚最喜歡的話,希望我能替她,繼續(xù)笑下去。”
陳默怔住。
他又不記得了。
可他信。
因為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這三年,不是他在等林晚。
是林晚,借著沈知的臉,在等他走出來。
“我不讓你做剝離手術?!彼f。
沈知搖頭:“你沒資格攔我。”
“我有。”陳默直視她的眼睛,“林晚救你,是因為你值得活。你替她活了三年,也該輪到我,替你活一次?!?/p>
“什么意思?”
“從今天起,我來戴口罩?!彼f,“我去整容,做面部遮蔽。我去告訴所有人,我毀了容。而你,繼續(xù)用這張臉,好好活著。”
沈知愣住。
“你瘋了?”
“我沒瘋?!标惸α?,“她笑起來真好看,對吧?那就別讓這張臉消失。至于我……我已經躲在陰影里太久了?!?/p>
他摘下眼鏡,露出左眼那道猙獰的疤痕。
“真正的傷,從來不在臉上?!?/p>
沈知看著他,眼淚終于落下。
她忽然說:“你知道嗎?林晚最后跟我說的話是什么?”
陳默搖頭。
“她說:‘如果他遇見一個像我的人,別讓他認出來。讓他以為,我還在笑著等他?!?/p>
陳默閉上眼。
“可我現(xiàn)在知道了?!?/p>
“那你就該明白——”沈知輕聲說,“她不是在等你回來。
她是在等你,往前走?!?/p>
陳默站在醫(yī)院門口,看著沈知坐上車。
車窗搖下,她對他笑了笑。
陽光落在她臉上。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林晚站在光里,對他揮手。
他沒有追上去。
他轉身,走進雨里。
三天后,城市新聞播報了一條消息:
**“前消防英雄陳默,因面部嚴重燒傷,宣布退出公共視野。其最后公開影像中,始終佩戴黑色口罩,僅留一句:‘她笑起來真好看,可我再也看不見了。’”**
而市立醫(yī)院燒傷科,多了一位新來的心理輔導師。
她總在雨天撐一把舊傘。
傘柄上刻著一行小字。
沒人注意到,她的右臉頰,有一道極細的疤。
像笑過的痕跡。
多年后,有實習生問她:
“老師,您為什么總是對著鏡子練習微笑?”
她看著玻璃中模糊的倒影,輕聲說:
“因為有人,用一生教會我——
**笑著活下去,才是最難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