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芩州城的天空澄澈高遠。這日書院休沐，阮莜夏閑得發(fā)慌，硬是拖了同樣無所事事的方時禮出門“放風”。目標明確——醉仙樓新出的桂花釀和蟹粉酥。

兩人熟門熟路地繞過正門喧鬧的大堂，直接從側門進了映秋苑的內院。幾位當家恰好都不在，阮莜夏樂得清靜，拉著方時禮上了二樓臨窗最好的一間雅座，點了滿滿一桌子吃食。

“還是這兒舒服，”阮莜夏滿足地呷了一口溫熱的桂花釀，瞇起眼，“不用裝模作樣，不用聽夫子嘮叨?！?/p>

方時禮夾起一塊晶瑩剔透的蟹粉酥，點頭附和：“沒錯！而且這兒的廚子手藝真是絕了……唉，就是有點想念現(xiàn)代的奶茶和炸雞?！?/p>

“噓！”阮莜夏做賊似的壓低聲音，“別提那些，提了更想！咱們要享受當下，享受這……純天然無污染的美食！”

兩人正吃得歡快，樓下大堂中央的琴臺處，傳來一陣清越的琴音。一位琴師正在撫琴，琴聲悠揚，倒也為這酒樓添了幾分雅致。

琴音剛落，一個略顯清冷虛弱，卻溫潤好聽的聲音緩緩吟道：“秋風起兮木葉飛，芩水寒兮鱸魚肥。三千里兮家何在？目渺渺兮愁予懷。”

詩作本身中規(guī)中矩，帶些游子悲秋的愁緒，但勝在情感真摯，嗓音尤其抓人。

阮莜夏耳朵一動，探頭往下望。只見琴臺旁的一張獨立小案邊，坐著一位身著月白云錦長袍的年輕公子。他身形略顯清瘦，面色帶著些久病般的蒼白，卻眉目如畫，氣質清雅出塵，宛如謫仙。指尖正輕輕扣著桌面，似在回味方才的詩句。

“哇……”方時禮也湊了過來，眼睛一亮，“這哥們長得可以啊！病弱美人掛的！聲音也好聽！就是詩寫得……嗯，有點酸?！?/p>

阮莜夏盯著那人看了幾秒，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

方時禮被她嚇一跳：“想起什么了？”

阮莜夏激動地抓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語氣興奮得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時禮！你的！是你的官配啊！”

“啊？啥？”方時禮懵了。

“靖王林微！書上寫的那個！體弱多病但智商超高、驚才絕艷的王爺！就是他！你看他那氣質，那調調，是不是完全符合你‘病弱美人’的審美？”阮莜夏瘋狂暗示，“快去！機會來了！上去跟他搭訕……不對，是對詩！展示你的才華！”

方時禮瞬間來了精神。電競少女的熱血（？）和對紙片人老公的愛瞬間燃燒！雖然這是個真人，但設定完美戳中她xp啊！

她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裙和發(fā)型，瞬間從懶散吃貨切換成（自以為的）文藝才女模式。她走到雅座欄桿邊，看著樓下那位似乎仍沉浸在自己愁緒中的靖王，微微一笑，開口吟道：

“公子何須嘆式微，且盡尊前酒一杯。秋色連波波映翠，雁字回時錦書催。莫道桑榆晚景迫，猶有晴空排云鶴。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何必蹙眉憶舊扉？”

她的聲音不像一般閨秀那般柔媚，帶著點清爽利落，詩句更是豁達開闊，一掃方才那詩的愁云慘淡，反而充滿了樂觀與灑脫之意。

樓下的靖王林微果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和詩吸引了，他驚訝地抬起頭，循聲望向二樓。只見一位身著鵝黃色衣裙的少女憑欄而立，容貌明麗，笑容爽朗，眼神清澈又帶著幾分不拘小節(jié)的颯爽之氣，與他常見的京都貴女截然不同。

好靈秀的女子！好豁達的詩句！

林微眼中閃過明顯的驚艷和贊賞，他起身，朝著二樓方向微微拱手，聲音溫和卻清晰：“在下偶發(fā)淺嘆，不想竟得聞如此佳句。姑娘高才，心胸之開闊，令在下汗顏。不知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成了！阮莜夏在后方激動地握拳，用口型無聲吶喊：上啊時禮姐！拿下他！

方時禮心里也有點小得意，面上卻保持風度，還了一禮：“公子謬贊了。小女方時禮，不過是隨口胡謅，當不得‘高才’二字。倒是公子方才詩句，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方時禮……”林微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分外好聽。他笑容更深了些，“原來是方小姐。小姐過謙了，‘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此言大善，深得我心。不知方小姐可愿移步，容在下敬酒一杯，以謝小姐妙句開解？”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狈綍r禮大大方方地應下，轉身對阮莜夏眨眨眼，比了個“OK”的手勢，便腳步輕快地下樓去了。

阮莜夏扒著欄桿，看著樓下兩人相見，林微殷勤地請方時禮坐下，又吩咐伙計添酒加菜，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激動得差點原地蹦起來。

“啊啊啊磕到了磕到了！”她捂住嘴，防止自己發(fā)出怪叫，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姨母笑”，簡直比自己談戀愛還開心。她一邊偷看，一邊還小聲點評：“嗯嗯，靖王果然有眼光！時禮今天這身鵝黃色真襯他！說話也好溫柔！哎呀，時禮笑了笑了！好配！”

她看得太投入，完全沒注意到雅座的簾子被輕輕掀開，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站到了她身后。

“看什么呢？這么津津有味？”一道帶著戲謔的熟悉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哇！”阮莜夏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回頭，差點撞上來人的下巴。

林燼舟不知何時來了，正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雙桃花眼里滿是促狹的笑意。他今日依舊是一身玄衣，馬尾高束，襯得面容愈發(fā)俊美逼人，只是此刻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揍。

“林燼舟！你嚇死我了！”阮莜夏拍著胸口，沒好氣地瞪他，“你怎么跟個鬼似的，走路沒聲音！”

“是某人看得太專注，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绷譅a舟挑眉，也順著她剛才的目光往樓下瞥了一眼，看到方時禮和靖王林微相談甚歡的場景，了然道，“哦……原來是躲在這兒偷看別人相看？阮莜夏，你什么時候添了這做媒婆的愛好？”

“什么媒婆！我這是……這是關心姐妹的幸福！”阮莜夏強詞奪理，把他往旁邊推，“你起開，別擋著我看！”

林燼舟非但不起開，反而故意往她身邊湊，也學著她的樣子扒著欄桿往下看，嘴里還點評著：“嗯……靖王叔倒是難得對人這么熱情。不過你這二姐……膽子不小啊，王爺也敢隨便搭話？不過看起來聊得還不錯？”

“那當然！我二姐才華橫溢，性格有趣，配王爺綽綽有余！”阮莜夏與有榮焉地揚起下巴，隨即又警惕地看他，“等等，你剛叫他什么？王叔？”

“按輩分，他是我皇叔，雖然年紀沒大幾歲?！绷譅a舟解釋道，目光又落回樓下，忽然輕笑一聲，“嘖，靖王叔居然把她剛才那首詩記下來寫紙上了？看來是真欣賞?！?/p>

“真的？”阮莜夏立刻又擠過去看，果然看到林微正拿著紙筆寫著什么，方時禮在一旁笑著說話?！鞍““∥揖驼f他們很配！”她再次發(fā)出壓抑的尖叫。

林燼舟看著她這副激動得快要手舞足蹈的樣子，覺得好笑極了。他故意潑冷水：“別高興太早。靖王叔身子骨弱，心思又重，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你二姐那跳脫性子，別到時候把人嚇著了?！?/p>

“呸呸呸！烏鴉嘴！”阮莜夏氣得捶他胳膊，“我二姐那是活潑開朗！是優(yōu)點！再說了，靖王就缺個陽光點的帶帶他！這叫互補！懂不懂啊你！”

“不懂?！绷譅a舟聳聳肩，故意氣她，“我只知道某人在這里偷看得口水直流，像個傻孢子?！?/p>

“你說誰傻孢子！”阮莜夏炸毛，也顧不上看樓下磕糖了，轉身就撲過去要掐他脖子，“你才是傻孢子！你們全家都是傻孢子！”

林燼舟大笑著輕易格開她的攻擊，反手就想去揉她的頭發(fā)：“惱羞成怒了？被我說中了？”

“不準揉我頭發(fā)！我剛讓春汐梳好的！”阮莜夏尖叫著躲閃，兩人瞬間在雅座里扭打成一團。你掐我一下，我撓你一下，毫無形象可言，桌子都被撞得晃了晃，杯盤叮當響。

“哎呀我的蟹粉酥！”

“活該！讓你嚇我！”

“阮莜夏你屬狗的啊還咬人！”

“就咬你怎么了！”

樓下，方時禮正與林微聊到詩詞格律的演變，相談甚歡，隱約聽到樓上雅座傳來熟悉的打鬧聲和桌椅碰撞聲，她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莜夏和那位“師兄”又杠上了。她努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林微似乎也聽到了些許動靜，抬頭望了一眼，疑惑道：“樓上這是……”

方時禮面不改色，從容應對：“無妨，想必是家妹與友人切磋……武藝，嗯，切磋武藝?！彼睦锬鲱~：切磋個鬼?。?/p>

林微：“……方小姐家中姐妹，還真是……各有千秋?！彼壑行σ飧?，覺得這清寧侯府的小姐們，當真有趣。

樓上，一場“惡戰(zhàn)”以阮莜夏被林燼舟用巧勁反剪雙手制服而告終。

“服不服？”林燼舟從背后扣著她，低聲笑問，氣息噴在她耳畔。

“不服！你耍賴！”阮莜夏掙扎不開，氣得跺腳。

“誰讓你先動手的？”林燼舟松開她，順手又把她被揉亂的頭發(fā)徹底揉成鳥窩，“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偷襲。”

阮莜夏頂著雞窩頭，氣鼓鼓地瞪著他，像只被惹毛了的貓。

林燼舟看著她這模樣，心情大好，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紙包扔給她：“喏，賠你的蟹粉酥?！?/p>

阮莜夏接過，打開一看，果然是還熱乎的蟹粉酥，頓時眉開眼笑：“算你還有點良心！”立刻拿起一塊塞進嘴里，吃得兩腮鼓鼓囊囊。

兩人重新趴回欄桿，樓下方時禮和林微已經(jīng)聊到了書畫，氣氛愈發(fā)融洽。

“說起來，”林燼舟忽然道，“靖王叔好像還挺喜歡收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你二姐若想投其所好，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阮莜夏眼睛一亮：“真的？你怎么知道？”

“小時候在他宮里見過不少?！绷譅a舟淡淡道，“他那人，看著悶，其實心里門兒清，而且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執(zhí)著得很?！?/p>

阮莜夏摸著下巴，看著樓下相談甚歡的兩人，又露出了那種“磕到了”的詭異笑容：“嘿嘿，有戲，絕對有戲……”

林燼舟側頭看著身邊少女毫不掩飾的興奮和快樂，那雙總是閃著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彎成了月牙，嘴角還沾著一點酥皮屑。他忽然覺得，就這樣看著她鬧騰、看著她笑，似乎也挺有意思。

至少，比宮里那些虛與委蛇的宴會有趣多了。

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用拇指揩掉她嘴角的碎屑。

阮莜夏正專注于磕糖，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扭頭看他。

林燼舟面不改色，收回手，語氣隨意：“吃得到處都是，丑死了。”

阮莜夏：“……林燼舟你是不是又想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