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還自豪上了?”
祁婉輕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將手中的桃花酥?jǐn)R下,而后施施然坐了下來,“再過兩日便是沈千蔓回門之期,侯爺若是得閑,不妨與我一道前往?!?/p>
“殿下就不怕沈巍起疑心?”
此話一出,祁婉倍感無語,顧崢明明心知肚明,卻偏偏還要佯裝不知,反過來問她。
依顧崢在城中的名聲,虞沁將沈千蔓賜婚于他,按常理來說,成婚這日,任誰都會覺得顧崢定然不會理睬,場面理應(yīng)清冷落寞才是。
可顧崢倒好,全然不按常理出牌,行事風(fēng)格那叫一個怎么熱鬧怎么來,就好似等著沈巍派暗哨來探查。
“沈巍倘若會起疑心,只怕昨日便已然有所察覺,”她斟了一盞茶,淡淡撇去浮沫,隨即吹了吹,方才輕抿一口,“事到如今,侯爺還不愿坦言相告嗎?”
顧崢唇角一勾,含笑輕嘆道:“殿下這是懷疑我?”
“侯爺讓我如何信得過?”祁婉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卻透著淡淡的疏離,“且不論你是何時猜到的,就沈千蔓而言,她所知甚多。沈巍一貫心思深沉,容不得半點(diǎn)威脅存在。一旦他覺察到沈千蔓逃婚,那必然不會讓她活著踏出幽都半步的。”
顧崢緩緩掩上門扇,步履從容地走上前來,繼而安然坐在了她的身旁,悠悠道:“沈巍的長子沈啟弘,想必殿下略有耳聞,此人在今年春闈中斬獲了會元,旁人奪得會元倒不足為怪,可唯獨(dú)沈啟弘不行。此人整日沉湎于酒色之中,聲名狼藉,甚至連考場都未曾涉足,這其中的手段昭然若揭?!?/p>
若沒有那些人插手,斬獲會元之人或許會是那位名叫蘇淵的寒門學(xué)子。
此人向來以學(xué)識淵博聞名于同窗之間,卻不想一朝落榜,讓他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
然而,他不甘就此順從命運(yùn),為了求得一個公道,便毅然決然地向御史臺呈交了訴狀,懇請對此次落榜之事進(jìn)行徹查,怎奈屢次三番遭到拒絕。
前世在她中了十二寒霜淚不久,便傳來他自刎身亡的噩耗。
不過細(xì)細(xì)想來,只怕所謂的自刎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實際上是被滿門屠戮。前世她曾去過蘇家,毫無例外,家中空寂無人。
蟻民與山岳相斗,大抵就是這樣的結(jié)局。有苦難言,有冤難訴。
只是顧崢如此行事,莫非是想借此事將沈家鏟除?可沈家根基深厚,又怎會如此輕易就被撼動?
祁婉回過神,抬眸問道:“侯爺想說什么?此事與沈千蔓又有何干系?”
“正如你所言,沈千蔓知道的事太多,沈巍決不會留她性命,”顧崢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撥弄著浮在水面的茶葉,不疾不徐道,“她想逃,我便幫她一把?!?/p>
“我不信侯爺真的會幫她?!?/p>
“殿下不想讓她死,我便不會讓她死。”他慵懶地將身體往后靠了靠,語氣閑散又意有所指,“她只需設(shè)法逃入侯府即可,待到回門那日,便能讓沈巍自亂陣腳?!?/p>
……回門那日?
祁婉忍無可忍,猛地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著情緒,澀聲道:“侯爺當(dāng)真是遠(yuǎn)見卓識,原來這一樁樁、一件件,竟都是侯爺謀劃好的局!”
“我——”
“侯爺,”祁婉冷冷地嗤笑了一聲,打斷道:“有些話你明明可以直言相告,又何必這般藏頭露尾,如此戲耍于我?”話落,她毅然轉(zhuǎn)身,猛地拉開了房門,隨后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門外,寒風(fēng)瑟瑟,吹拂起她的衣袂,飄飄揚(yáng)揚(yáng)。
明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寒冷,可這股寒風(fēng)卻猶如一支淬毒的冷箭,直直地射進(jìn)了她的心底。
也是……她到底在期望些什么,顧崢從始至終不就是個滿腹心機(jī)之人嗎?他的心就如同那深不見底的幽潭,讓人難以捉摸,又怎會有真心可言?
忽然,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踏破了周遭的靜謐,祁婉身形一頓,舉目便望見衿秋匆匆奔來,她氣喘吁吁道:“殿下!江千戶說有要事要與您想商,他這會兒正在冷宮外面候著呢!”
“你沒同他說我不在?”
“說了呀,殿下?!瘪魄镖s忙應(yīng)道,聲音里帶著些許委屈和無奈,“奴婢當(dāng)時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您不在這兒,可他卻執(zhí)拗得很呢,說什么他會一直在冷宮外候著,非要等到您愿意見他為止。奴婢勸了又勸,可根本不管用,實在是沒轍了,不得已才偷偷溜出來找殿下您的,就怕他一直在那兒干等著,回頭又生出什么別的事端來?!?/p>
祁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著心中的煩躁,緩緩道:“罷了,走吧,我們回去?!?/p>
*
冷宮外。
遠(yuǎn)遠(yuǎn)地,她便瞧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孑然立于門前,在周遭蕭瑟的氛圍映襯下,那身影顯得無比落寞。
祁婉腳步一頓,冷聲道:“千戶大人,哦不對,我如今應(yīng)當(dāng)喚你指揮使大人了吧。”
那身影聽到聲音后,微微一僵,隨后緩緩轉(zhuǎn)過身,待見到祁婉那一刻,那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眸里,瞬間燃起了光芒。他迫不及待地急忙往前跨出一大步,腳下的步子都顯得有些慌亂,“笙……殿下?!?/p>
“什么要緊事?”
“我找太后要來了你的解藥?!彼@得有些手忙腳亂,手指都微微顫抖著,趕忙伸手探入衣袖之中,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瓷瓶。隨后,他快步走上前,將那小瓷瓶塞到了祁婉的手中。
她看著自己手中那個前世費(fèi)盡心力、傾其所有去苦苦追尋的東西,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江羨,”她長嘆了口氣,沉聲道:“這只是壓制的藥,不要為了這個東西,去替太后做那些違心的事,不值得?!?/p>
他垂下了眼簾,遮掩住了眼底的落寞,靜默許久,才淡淡道:“是我的錯,那日我未曾料到他們竟會對你做出那般之事,是我長久以來太過自以為是了。我以為我給予你的,便是你所需要的,我以為我所謂的保護(hù)就能切實地護(hù)你周全……”
話語間,一只烏鴉驟然從枝頭驚飛而起,那沙啞的叫聲猶如一道凌厲的鋒芒,硬生生地劃破了寂靜的蒼穹。
“江羨,我說過,我所行之路,縱是荊棘密布,那也只是我的路,與旁人無關(guān)?!彼⑽⒀鲱^,望著那漸漸遠(yuǎn)去的黑影,“你替太后做了何事,她才愿將這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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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崢推門而出之時,祁婉早已離開武安侯府。
他眉頭輕斂,目光掃視了一圈,最終落在了一旁不緊不慢清掃著院子的萬婆婆身上。
“萬娘,殿下呢?”
萬婆婆聽到這話,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眼望向他,“老奴方才瞧見有個丫頭匆匆尋來,說什么江千戶有要緊事求見,便出——”
不等萬婆婆把話說完,顧崢已然面色陰沉,當(dāng)即就帶著人,邁著大步,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徑直朝著侯府外走去了,那身影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萬婆婆見狀,先是一愣,隨后趕忙沖著顧崢離開的方向大聲喊道:“侯爺,你這是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