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一笑,嗓音漫不經心:“殿下不惱?”
“惱什么?”
“我又擅自主張了?!?/p>
“侯爺擅自主張的次數(shù)還少嘛?”祁婉抬眸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只是你想清楚了,沈巍的身后,還有一個虞家,他敢誘逼利誘,必然是做了萬全之策,除非……”
話到此處,她頓了頓,突然想到了什么,語氣略帶肯定道:“你要帶我離開幽都?”
顧崢微微頷首:“我想,待此間事了,帶你去渝州,順帶找你的柳叔和柳姨?!?/p>
祁婉一怔,像是被人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這么多年來,無論處境多么艱難,無論遭遇多少傷痛,與他們重逢相聚,一直是她心底最深處、從未熄滅的渴望。
此刻,顧崢這番話,就像一道光照進了她漫長而孤寂的黑暗歲月,讓她心中的期盼瞬間變得觸手可及,一時間,千般滋味涌上心頭,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紅。
她微微仰頭,聲音略帶顫抖道:“他們現(xiàn)在在哪?”
“我派了人手一直暗中護著他們,此前沈將軍將他們接入將軍府,不過數(shù)月,他們便自行回到了燕平鎮(zhèn),想來是擔心你歸來尋不到他們?!?/p>
“所以……”顧崢神色溫柔,緩緩抬起手,輕輕替她擦拭著眼角,聲音低沉而飽含關切:“殿下要平平安安的?!?/p>
“侯爺可是掛過祈愿牌的,想必神佛定會庇佑?!?/p>
嘈雜聲里,顧崢忽然向前半步。燭火搖曳,將他玄色織金蟒袍染上一層暖色。
“若神佛當真靈驗,”他眼底跳動著幽微火光,嗓音沙啞得像是被香灰灼過,"我愿剜骨為燈,碎魂作引,縱使永墮無間,也要換你一生無虞。"
祁婉莞爾一笑:“那還是不靈驗的好?!?/p>
“此去我讓齊毅帶人暗中護著你,若遇到什么,也好護你周全。”
祁婉輕輕頷首,正欲開口回應之時,人群中突然闖來一個女子,她抬眸望去,只一眼,便瞬間認出了來人——沈枝。
沈枝神色急切,如同一道黑色的魅影,不顧一切地沖入人群,一把拉住祁婉的手腕,用力一帶就要往外走。
祁婉身形猛地一晃,卻未顯絲毫慌亂,她下意識轉頭看向顧崢,神色鎮(zhèn)定自若,只是話語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催促:“你先走吧,我自有應對之法,莫要因我誤了事?!?/p>
*
沈枝匆匆將她拉入一條僻巷之中,警惕地朝巷子口張望了幾眼,確定暫時無人追來,這才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她卻突然“撲通”一聲,直直地朝著祁婉跪了下去。
那重重的聲響在寂靜的巷子里回蕩,仿佛也撞擊在祁婉的心上。
“奴婢罪無可赦,萬死難辭其咎,實是有負殿下厚愛,更無顏面對浮香閣中的諸位姐妹?!鄙蛑ιひ纛澏?,似被萬千愁緒絞纏:“我身上雖然流著沈巍的血,可在我年幼之時,便與母親一同被逐出了沈家,后來,母親重病纏身,是閣主心懷慈悲,宅心仁厚,好心收留了我們母女,我才有機會掙些銀子為母親買藥續(xù)命?!?/p>
她的聲音愈發(fā)哽咽,幾近泣不成聲:“可沒多久,沈巍尋來了,他拿母親的性命要挾我,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迫不得已才……”
祁婉輕抿朱唇,一路上,她腦海中反復思忖,甚至已然設想,若沈枝當真淪為他們的禍患,自己又需怎樣狠下心腸,方能將這潛在威脅徹底除去。
然而此刻,當沈枝一臉悲戚與惶恐地跪在她身前之時,她心中五味雜陳。
或許,她想要的,只是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罷了。
祁婉:“他都問了什么?”
“他逼我將殿下的一舉一動,事無巨細地稟告與他,”沈枝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啞聲:“還追問我藺桉雪是不是就藏匿在閣中,可我當真不知這藺桉雪是何人啊。”
祁婉聞言,心中緊繃的弦悄然松緩,想來閣中眾人,怕是只知她名喚秋知,所知再多,也不過僅限于她的表字。
至于藺桉雪真實的身份,以及那些深藏的過往,眾人皆一無所知。
起初,她還心存憂慮,以為沈枝在浮香閣待了些時日,或多或少會知曉藺桉雪的些許事情,但如今看來,藺桉雪著實將自己隱匿得極好,根本無需她操心。
祁婉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脫身出來的?”
“他本將我囚禁起來了,不想后院不知為何突然燃起大火,火勢洶洶,我便趁著混亂逃了出來?!?/p>
祁婉心中一凜,后院著火……
……難道是沈千蔓?
“殿下,如今的沈家,猶如龍?zhí)痘⒀?,兇險萬分,去不得啊!”沈枝焦急地拉住祁婉的手,眼中滿是擔憂與恐懼,“沈巍那老奸巨猾之人,早已在沈家四周布下眾多精衛(wèi)就等著您自投羅網,來個甕中捉鱉!”
“我心中有數(shù),但此去沈家,勢在必行。你可知道衿秋被沈巍囚禁在何處?”
沈枝思索了須臾,道:“殿下,我只隱約聽到沈巍與手下人提及,好像將她關押在了一處密室之中,具體位置實在不知?!?/p>
“你若還當我是你的主子,就聽我一言,只要你照做,從前種種,我皆不再追究。”
沈枝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后咬了咬嘴唇,問道:“殿下,您想讓我做什么?”
祁婉凝視著她,逐字逐句道:“引開官兵。侯爺?shù)娜嗽缫崖穹诟浇?,待你引開官兵后,他們自會出手,保你和你母親周全。待一切塵埃落定,你便離開此地,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再不受任何拘束?!?/p>
“那殿下你呢?”
“我自有安排,只是如今局勢緊迫,實在容不得再有片刻耽擱,倘若來日有緣,你我自會再見?!?/p>
沈枝眼眶泛紅,她深吸一口氣,抬手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又無比堅決道:“奴婢花妤,定不辱使命?!?/p>
*
另一邊。
沈府。
夜幕如墨,沉沉地壓在大地之上,沈府張燈結彩,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紅燭搖曳的光影,在墻壁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仿佛無數(shù)雙窺視的眼睛。
藺桉雪換了一身祁婉平日里慣常穿的衣裳,頭上戴著帷帽,帽檐垂下的輕紗,恰到好處地掩住了她的面容。
二人并肩朝著沈府走去。
剛至門口,便有沈府的下人恭敬地迎了上來,“殿下,我家老爺已在廳中恭候多時,不過,侯爺,還請在此留步。”
藺桉雪神色沉靜如水,她微微側頭,輕聲卻又擲地有聲地說道:“問題不大,或許只能堅持半炷香?!?/p>
言罷,她將手中那桿泛著冷冽金屬光澤的長槍,穩(wěn)穩(wěn)遞到顧崢手中,而后毅然朝著沈府內大步邁進。
府內,廊道曲折,兩側的墻壁上掛著幾盞黯淡的燈籠,光影在墻壁上搖曳,好似張牙舞爪的鬼魅。
行至廳前,便能聽到廳內傳來沈巍那爽朗卻又暗藏玄機的笑聲,“殿下,您可算是到了呀,我還真怕您不會為了區(qū)區(qū)一個丫鬟,賞我這個薄面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