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這么傻啊,我明明叮囑過你的,讓你乖乖待在馬車里別出來,你為什么就是不聽啊……”
祁婉的眼眶早已通紅,淚水決堤般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簌簌滑落,砸在衿秋滿是鮮血的臉龐上。
衿秋費力地抬起眼眸,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想要安撫她,“殿下……不要哭……”
“你不該被牽扯進來的……”
她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想要去捂住衿秋身上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可那血卻怎么也止不住,順著她的指縫不斷往外冒,溫熱又刺目。
“殿下……這世間之事,本就無關(guān)該不該,唯有值不值得……可奴婢覺得……這么做……值得……”
衿秋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隨時都會消散在這風中。
周圍的喊殺聲、慘叫聲似乎都變得遙遠了起來,她緊緊地抱起衿秋,“衿秋,你撐住,我這就帶你走,找大夫,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殿下……”衿秋的眼神卻愈發(fā)黯淡了下去,她的手緩緩抬起,想要擦去祁婉臉上的淚水,卻終究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道:“我怕是……等不到侯爺援軍了……但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這宮墻如獄,囚住了我的一生……您要好好走下去……替我,看一看……這山河……”
話落,她的眼眸緩緩合上,那本就瘦弱單薄的身軀,恰似風中殘葉,徹底沒了絲毫動靜。
唯有那尚未干涸的血跡,蜿蜒在地面……
此刻,周遭兵刃相交聲依舊不絕于耳,可祁婉卻仿若置身于一片死寂之中。
往昔與衿秋相伴的點滴,如走馬燈般在她眼前一一閃過,那些歡聲笑語的畫面,此刻卻成了最鋒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割著她的心。
這世間諸事,從來無關(guān)乎應(yīng)不應(yīng)該,唯有值與不值。
她抬手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縱橫的淚水,目光定在一旁掉落的長劍上,旋即俯下身,緊緊握住劍柄,一寸一寸地直起身軀,目光掃過那些突然出現(xiàn)的弓箭手。
這些人行動井然有序,箭術(shù)精準,且僅在她踏出大廳的剎那間,朝她射出過箭矢,之后便再無動靜。
種種跡象表明,這些人絕非沈府平日里私自豢養(yǎng)的家兵。
沈巍之所以這般有恃無恐、行事肆意,無非是心中篤定,高居幕后的虞家定不會坐視他死。
至于此刻派來支援的,想來也只能是江羨。
她咬咬牙,揮劍迎敵,想沖出重圍,可對方人多勢眾,出手狠辣殘暴。
一番激烈的拼斗下來,她已漸漸力不從心,身上又添了幾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殷紅的鮮血洇透了衣衫,將裙擺染得一片血紅。
然而,她眼看著就要沖破這羅網(wǎng),逃離這片煉獄。一只遒勁有力的手突然伸出,毫無預(yù)兆地緊緊攫住她的手腕,將她從這紛亂如麻的廝殺之地硬生生拽了出來。
她驚魂甫定,還未從劫后余生的驚惶中緩過神來,那人急切的聲音便在她耳畔炸響:“你知此地多危險?為何要來?還好方才那婢女替——”
話音未落,她猛地抽回手,掙脫了江羨的鉗制,旋即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江羨胸口狠狠捅去,動作干脆凌厲,滿含怨懟。
起初她恍惚以為前來之人是顧崢,心底還閃過一絲希冀。
可江羨聲音甫一入耳,她壓抑許久的怨懟與怒火,剎那間徹底爆發(fā)。
江羨滿臉錯愕,口中下意識地喚道:“笙笙……”
“閉嘴!”
此時,四周刀劍碰撞之聲依舊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在這一片嘈雜喧鬧之中,她死死地瞪著江羨:“這兩個字從你嘴里喊出,只會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你要為了一個婢女殺我?”江羨滿臉的不可置信,語氣中帶著幾分委屈與詫異。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我、我不知他們會突然出手,”江羨神色慌亂,急忙開口辯解:“你若只是為了此事動怒,我即刻便將那些行事魯莽的手下,一個不落地全都處死!”
“我跟你無話可說!”
言罷,她毫不猶豫地抽出長劍,剎那間,鮮血如注噴涌而出,江羨悶哼一聲,雙腿一軟,“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地上。
她沒再多看他一眼,轉(zhuǎn)身欲走,可就在這一瞬,一股徹骨的寒氣如洶涌的暗流,毫無征兆地自她體內(nèi)深處猛地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只覺手中一軟,那把染著鮮血的長劍也“哐當”一聲,無力地掉落在地。
十二寒霜淚發(fā)作了……
江羨見狀,急忙伸手拽住祁婉的衣擺,他聲音帶著顫抖,近乎是在祈求:“笙笙……不要走!你若就此離去,便再不是長公主了,留下來,好不好?我向你發(fā)誓,拼了命也一定會解開你身上的毒,讓你做那風華無雙,萬人尊崇的長公主……”
這些話,若是江羨說給過去的她聽,或許在那時,對于深陷宮廷紛爭的她而言,會是一個極具誘惑的橄欖枝。
可今時不同往日,歷經(jīng)無數(shù)滄桑變故,如今的她,再也不愿執(zhí)著于這些虛無的權(quán)勢與地位了。
“可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其實她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自由。
她強忍著十二寒霜淚帶來的鉆心劇痛,微微顫抖著嘴唇,緩緩道:“江羨,我記得我給過你兩條路,你可還記得?”
江羨抬起頭,“什么?”
“離開幽都,與宮中那些是是非非徹底劃清界限,如此,我們便還是朋友,”她稍作停頓,語氣帶著幾分決然:“可若你執(zhí)念于這權(quán)勢糾葛,那么你我之間的緣分,便只能到此為止了?!?/p>
“可我已然深思熟慮!”江羨眼中閃過一絲執(zhí)拗,偏執(zhí)道:“如今我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乃是全幽都最年輕獲此高位之人!你說緣分到此為止,可我若不愿,這緣分便不會就此終結(jié)!”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目光有些迷離,仿佛透過江羨,看到了曾經(jīng)在權(quán)勢漩渦中苦苦掙扎的自己。
那般清晰,卻又如此刺痛人心。
明明過去的他并非如今這般模樣,那時的他,純粹而真摯。
可這一世,風云變幻,一切似乎都偏離了原本的軌跡,可有些事,卻又好像從未改變……
“江羨,我真心不希望你步我后塵,困于權(quán)力的泥沼,萬劫不復(fù)。”
“笙笙……你再等等我,好不好?就快得償所愿了……等等我……求你了,我來幽都,費盡心力,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你??!”
江羨的眼神中透著瘋狂與哀求,聲音幾近哽咽。
就在這僵持之際,一陣雜亂而急促的馬蹄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由遠及近地傳來。
祁婉循聲望去,就見遠方塵煙翻卷,似要將那片天際攪得混沌不堪。
恰在此時,顧崢率領(lǐng)著一眾人馬,恰似劃破陰霾的一道凌厲閃電,以無可阻擋之勢,徑直闖入眾人的視野。
他身姿挺拔似峻岳,穩(wěn)穩(wěn)傲立于馬背上,身上的玄色大氅隨風鼓蕩,似蒼鷹展開的羽翼,攜凜冽的殺伐之氣,翩然而至。
“殿下金枝玉葉,乃九天仙謫,能與之相配的,只能是我,你又算個什么東西?”
顧崢猛地一提韁繩,駿馬人立而起,嘶鳴聲中,他手中長劍高高揚起,那劍刃恰似一道驚鴻,干脆利落地斬斷了江羨死死拽著祁婉的那塊裙擺。
隨后,他毫不猶豫地向祁婉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在逆光中仿佛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
而他的身后,明月高懸,灑下清冷光輝,給他勾勒出一層圣潔的輪廓,仿若他自月光中來,帶著超脫塵世的救贖。
祁婉沒有絲毫猶豫,欣然搭上了他的手。
指尖觸及的剎那,就好似觸碰到了那清冷卻又令人安心的月光。
顧崢順勢發(fā)力,將她穩(wěn)穩(wěn)攬入懷中,動作一氣呵成。
這一刻,她強忍許久的痛苦,終于得以釋放。
那十二寒霜淚帶來的徹骨寒冷,如附骨之疽,不僅侵蝕著她的身體,還讓身上原本的傷口疼痛加劇,仿佛萬針攢刺。
“忍一忍,”顧崢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痛苦,迅速脫下身上的大氅,輕輕披在她身上,低聲安撫:“我這就帶你去城郊找裴子禹?!?/p>
言罷,他猛地策馬揚鞭,裹挾著勁風,以破竹之勢絕塵而去。
而他們身后,陡然傳來江羨氣急敗壞的呼喊聲:“來人!把殿下給我?guī)Щ貋?!?/p>
那聲音中滿是憤怒與不甘,在空氣中回蕩,卻也漸漸被馬蹄聲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