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松開了攥得發(fā)白的指節(jié)，從那半截朽木上滑下來，轉(zhuǎn)身，埋入身后喧囂的人群。背影單薄得像隨時(shí)要被風(fēng)吹散的枯葉。

就這樣吧。不過是一場模糊記憶里的癡夢，醒了，也好。

就在她即將消失在巷口陰影的前一剎，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極大，捏得她腕骨欲裂，硬生生將她拖拽得轉(zhuǎn)回身來。

街上鼎沸的人聲詭異地低了下去，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射來。

她驚惶抬頭，正正撞入一雙深不見底的墨眸里——那位高踞馬上的玄甲將軍，不知何時(shí)竟發(fā)現(xiàn)了她，還當(dāng)街下馬追了過來！他緊抿著唇，劍眉蹙起，探究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在她骯臟狼狽的臉上逡巡，帶著毫不掩飾的困惑和一絲極淡的、被打擾的不悅。

“姑娘，”他開口，聲音比漠北的風(fēng)更冷冽，敲打在驟然死寂的空氣里，“我們……是否在哪里見過？”

全軍嘩然。兵士們面面相覷，百姓竊竊私語。那馬上的嬌妾臉色瞬間白了，指甲掐進(jìn)了掌心。

她僵在原地，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疼痛尖銳地提醒著她此刻的難堪。嘴唇哆嗦著，卻一個(gè)字也吐不出。見過？豈止是見過……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華服美妾忽然跌下馬來，撲到將軍身側(cè)，聲音凄婉顫抖，指著她，如同指著什么污穢不堪的東西：“陛下！陛下明鑒！莫要聽這瘋婦胡言！她、她定是知曉貞懿皇后已為國捐軀，死在三年多前那場亂軍之中，才敢在此處冒充皇后亡靈，意圖不軌！陛下萬萬不可被其蒙蔽??！”

將軍……不，新帝的眉頭驟然鎖緊，目光瞬間銳利如刀，落在她臉上，那里面再無半分困惑，只剩下帝王被冒犯的冰冷審視和疑慮。

冒充？死在亂軍中？

她猛地抬頭，看向那哭得梨花帶雨的美妾，又看向面色沉冷的新帝，最后，目光落回那支系在他腰間、隨著動(dòng)作輕輕晃動(dòng)的墨玉笛上。

朔風(fēng)卷地，吹起她襤褸的衣擺，獵獵作響。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被沙石磨過，發(fā)出一點(diǎn)破碎的氣音。

那點(diǎn)微弱的聲響，瞬間便被風(fēng)吹散了，什么也沒留下。

新帝的目光在她臉上寸寸碾過，像是要刮去那層污垢和狼狽，看清底下藏著的究竟是癡妄的魂魄，還是卑劣的算計(jì)。那眼神太利，太冷，帶著尸山血海里淬煉出的煞氣，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本能地想要蜷縮起來，藏進(jìn)地縫里去。

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放松，反而又收緊了幾分，痛得她細(xì)瘦的骨頭咯吱作響，逼得她不得不仰起頭，承受那幾乎要將她洞穿的審視。

“貞懿皇后……”他低聲重復(fù)著這四個(gè)字，每個(gè)字都像冰凌砸落在地，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陌生感。他的視線終于從她臉上移開，落回那哭得渾身輕顫的美妾身上，語氣緩了半分，卻依舊沒什么溫度，“琳瑯，你說清楚?！?/p>

那名喚琳瑯的美妾像是得了莫大的支撐，用繡著金線的云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淚，聲音依舊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與驚懼：“陛下！貞懿皇后賢德，當(dāng)年為助軍民突圍，甘愿留下誘敵，早已……早已玉殞香消于亂軍鐵蹄之下，此事天下皆知，更是陛下心中多年之痛！這女子……”她伸出的手指微微顫抖，指向她，“不知從何處聽來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知曉陛下與皇后娘娘些許舊事，見今日大軍還朝，便故意扮作這般凄慘模樣，在此處等候，妄圖以酷似皇后的身形眼神，引得陛下注意，行那李代桃僵之計(jì)！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