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夫冊立，暗流未平
冊封皇夫的旨意擬好時，御書房的海棠開得正盛。許池聽握著朱筆，筆尖懸在“楊鑫霖”三個字上方，遲遲未落。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香爐里沉香炸開的輕響，石枳意站在一旁，看著女帝指尖的猶豫，終究還是沒敢多言。
“陛下在顧慮什么？”楊鑫霖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他披著件石青常服，手里端著一碗剛溫好的杏仁酪，步履輕緩地走進(jìn)來。這些日子他忙著重整京畿防務(wù)，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卻依舊掩不住眉宇間的清俊。
許池聽抬眼，撞進(jìn)他含笑的眸子。他似乎總能看穿她的心思，像小時候她藏起的點心，總能被他輕易找到。
“朝臣們怕是不會同意?！彼畔鹿P，指尖在奏折上輕輕敲擊，“周顯那些老頑固，連你做宸君都百般阻撓，更別說皇夫之位?！?/p>
楊鑫霖將杏仁酪放在案上，笑道：“陛下忘了？平定王將軍叛亂時，羽林衛(wèi)和禁軍都認(rèn)臣的調(diào)度。只要兵權(quán)在握，那些老頑固的唾沫星子，傷不了人?！?/p>
他說得輕描淡寫，指尖卻不經(jīng)意間劃過案上的兵符——那是許池聽前日剛交給他的京畿防務(wù)令牌。許池聽看著他的手，那雙手既能為她研墨描眉，也能緊握刀劍，沾滿鮮血。
“你倒是自信?！彼闷鹕鬃樱艘豢谛尤世?，甜香漫過舌尖，卻壓不住心頭那點微妙的澀，“就不怕他們說你外戚干政？”
“臣是皇夫，不是外戚。”楊鑫霖在她身邊坐下，聲音低沉而認(rèn)真，“臣只想幫陛下守住這江山，從未想過僭越?！?/p>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許池聽下意識地別開臉，卻被他輕輕握住手腕。他的掌心溫?zé)?，帶著常年練劍留下的薄繭，力道不重，卻讓她掙不開。
“池聽，”他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三年前在巷子里，你把糖人遞給我的時候，就該知道，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人?！?/p>
那點被他刻意提起的舊事，像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得許池聽指尖發(fā)麻。她想起那個滿身是傷卻眼神倔強的少年，想起他為她擋箭時蒼白的臉，想起密道里他始終護在她身前的背影……那些被算計和猜忌掩蓋的溫柔，此刻忽然清晰得刺眼。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明日早朝，朕便宣讀旨意?！?/p>
楊鑫霖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被點燃的星辰。他低頭，在她手背輕輕印下一個吻，動作虔誠得像在朝拜信仰。
第二日早朝，太和殿的氣氛比平定王將軍叛亂時還要凝滯。當(dāng)許池聽的聲音透過內(nèi)侍的唱喏，清晰地傳遍大殿——“冊立楊鑫霖為皇夫，協(xié)理朝政，同享尊榮”——時，站在最前列的周顯幾乎要背過氣去。
“陛下三思??！”他踉蹌著跪倒，花白的胡須氣得發(fā)抖，“楊鑫霖出身罪臣之家，雖有微功，卻不配為皇夫！此例一開，恐動搖國本??！”
緊隨其后，又有七八位老臣跪地附和，聲音此起彼伏，像要將太和殿的金磚掀翻。
許池聽坐在龍椅上，臉色平靜無波。她看著階下亂成一團的朝臣，忽然看向站在文官隊列首位的楊鑫霖。他依舊是那副溫順模樣，垂著眼，仿佛事不關(guān)己，只有許池聽注意到，他藏在朝服袖中的手，正輕輕摩挲著一枚玉佩——那是她小時候送他的生辰禮。
“周大人說楊鑫霖出身罪臣之家？”許池聽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帶著穿透人心的威嚴(yán)，“那朕倒想問問，當(dāng)年構(gòu)陷楊將軍通敵的罪證，是誰遞上去的？”
周顯的臉色猛地一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楊鑫霖適時出列，躬身道：“陛下，往事已矣。家父是否通敵，自有史官評說。臣只知，此生唯有護著陛下和大胤，方能告慰家父在天之靈。”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既剖白了心跡，又暗暗點出周顯當(dāng)年可能參與構(gòu)陷，堵得一眾老臣啞口無言。
許池聽看著他從容應(yīng)對的樣子，心里忽然一片安寧。她知道，他從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那些年在宮里裝的溫順，不過是蟄伏的偽裝。
“朕意已決?！彼郑浦沽诉€想開口的朝臣，“三日后舉行冊封大典。楊鑫霖，”她看向他，“即日起，你隨朕臨朝聽政?！?/p>
楊鑫霖躬身領(lǐng)命，聲音擲地有聲：“臣，遵旨。”
散朝時，周顯被氣得幾乎暈厥，被隨從扶著出殿時，還在喃喃：“禍國妖佞……禍國妖佞啊……”
楊鑫霖走在他身后，聽見這話，腳步未停，只是對身旁的江瑞低聲道：“周大人年紀(jì)大了，恐難承其重。讓他‘病’幾日，好好歇歇?！?/p>
江瑞會意，躬身應(yīng)道：“屬下明白?！?/p>
三日后的冊封大典，辦得盛大而肅穆。楊鑫霖穿著量身定做的十二章紋禮服，與許池聽并肩站在祭天臺上，接受百官朝拜。陽光灑在他身上，金冠映得他眉眼愈發(fā)清俊，看向許池聽的眼神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溫柔。
許池聽握著他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汗。原來再從容的人，也會有緊張的時刻。她忽然笑了，側(cè)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抖，皇夫大人?！?/p>
楊鑫霖的耳尖瞬間紅了，反手握緊她的手，低聲回：“臣……遵陛下旨?！?/p>
臺下的石枳意看著這一幕，悄悄碰了碰身邊的云雨：“你看他們，倒像是尋常人家的新婚夫婦?！?/p>
云雨笑著點頭，眼底卻閃過一絲憂慮。她昨晚聽江瑞說，周顯“病”倒后，他府里的賬房忽然“失足”落水，而那賬房手里，正握著當(dāng)年構(gòu)陷楊將軍的關(guān)鍵證據(jù)。
大典結(jié)束后，許池聽在御花園設(shè)宴，只留了石枳意、云雨、江瑞幾人。酒過三巡，許池聽看著江瑞頻頻看向云雨的眼神，笑道：“江瑞，你跟了朕和皇夫這么久，功勞不小。朕看你和云雨情投意合，不如就擇個吉日，把婚事辦了？”
江瑞猛地站起身，臉漲得通紅，連連作揖：“謝陛下！謝皇夫！”
云雨也紅了臉，低頭絞著帕子，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楊鑫霖看著他們，舉杯對許池聽道：“陛下體恤下屬，是他們的福氣?！?/p>
許池聽與他碰杯，酒液入喉，帶著微醺的暖意。她知道，江瑞和云雨的婚事，不僅是成全，更是籠絡(luò)——江瑞是楊鑫霖最信任的人，云雨是她的心腹，這樁婚事，能讓他們背后的勢力更緊密地擰成一股繩。
只是她沒說，看著眼前的熱鬧，心里忽然想起楊鑫霖的母親。那位住在江南的婦人，自楊鑫霖入宮后，便鮮少被提及。
“明日，朕陪你去江南看看伯母吧?！彼畔戮票?，輕聲道。
楊鑫霖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隨即笑道：“好啊。母親總念叨，想親自謝陛下當(dāng)年的照拂?！?/p>
許池聽笑了笑，沒再說話。她知道，楊鑫霖從不輕易在她面前提母親，就像他從不提父親的舊案一樣。那些被他藏在溫柔面具下的傷疤，或許比她想象的更深。
前往江南的路上，楊鑫霖果然松快了許多。他會指著路邊的稻田，說小時候在這里偷過人家的紅薯；會在客棧的月下，為她彈起幼時學(xué)的舊曲；會在她看書時，悄悄將剝好的橘子塞進(jìn)她手里。
許池聽漸漸覺得，那個在宮里步步為營的皇夫，和眼前這個帶著點稚氣的少年，或許都是真實的他。只是深宮磨人，逼得他不得不長出利爪。
楊母住在蘇州城外的一處小院，院里種著滿架的葡萄。見了許池聽，這位鬢角染霜的婦人連忙要下跪，被許池聽扶住了。
“伯母不必多禮?！彼粗矍暗膵D人，眉眼間竟與楊鑫霖有幾分相似，只是更溫和些，“這些年多虧您教養(yǎng)，才有阿霖今日。”
楊母抹著淚，拉著許池聽的手不肯放：“陛下折煞老婦了。鑫霖能在陛下身邊，是他的福氣?！?/p>
晚飯時，楊母做了一桌子江南小菜，絮絮叨叨地說著楊鑫霖小時候的趣事。說他三歲就能背《三字經(jīng)》，說他為了給她抓藥，大冬天跳進(jìn)河里摸魚，說他被人欺負(fù)了從不哭，只悶頭練拳……
許池聽靜靜地聽著，看著楊鑫霖被母親說得耳根發(fā)紅，卻始終笑著，忽然覺得心里某個角落被填滿了。原來再冷硬的人，也有這樣柔軟的過往。
夜深時，楊鑫霖送許池聽回客房。月光透過葡萄架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
“我母親……話太多了?！彼行┎缓靡馑嫉?fù)狭藫项^。
“沒有，很可愛?！痹S池聽笑了笑，“看得出來，她很疼你。”
楊鑫霖低頭，踢著腳下的石子：“小時候家里窮，她總把好東西留給我。后來父親出事，她一個人帶著我，吃了不少苦?！?/p>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動提起父親。許池聽的心微微一緊，輕聲道：“你父親的案子，朕會徹查。”
楊鑫霖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震驚，隨即是洶涌的感激。他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用力點頭：“嗯。”
他忽然上前一步，將她擁入懷中。他的懷抱很暖，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力道很緊，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骨血里。
“池聽，”他的聲音埋在她頸間，帶著一絲哽咽，“謝謝你?！?/p>
許池聽抬手，輕輕環(huán)住他的背。她知道，這句謝謝里，藏著太多未說出口的委屈和依賴。
“傻話?！彼牧伺乃谋?，“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他沒說話，只是抱得更緊了。
江南的月色溫柔，仿佛能洗去所有的陰霾。許池聽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覺得，那些因迷藥而起的芥蒂，那些因權(quán)謀而生的猜忌，或許真的可以放下了。
只是她沒看到，楊鑫霖埋在她頸間的臉，眼底除了溫柔，還有一絲勢在必得的偏執(zhí)。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從八歲那年在巷子里見到她起，他就知道，這個女孩是他此生唯一的光。為了抓住這束光，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包括戴上溫順的面具，包括弄臟自己的手。
父親的舊案要查，那些曾經(jīng)欺辱過他們母子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但這些，他不會讓她知道。他要讓她永遠(yuǎn)活在他的守護里，永遠(yuǎn)看到他最溫柔的模樣。
夜色漸深，葡萄葉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像是在為這場遲來的和解，低低吟唱。而遠(yuǎn)在京城的周府，一盞孤燈亮至天明——那位“病”著的老尚書，正對著一封密信，臉色慘白如紙。信上只有一行字：
“當(dāng)年事，若想人不知，按我說的做。”
落款處，是一個潦草的“霖”字。
暗流，從未真正平息。只是這一次，楊鑫霖握著她的手，有了更充足的底氣。他要的，不只是皇夫的尊榮，更是能與她并肩，將所有威脅，都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江南的煙水依舊溫柔，卻不知這溫柔之下，還藏著多少未說的秘密，和未動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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