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再是風(fēng)暴來臨前的壓抑,而是一種被強行掐斷所有聲響的、令人窒息的真空。只有唐舞麟肩頭鮮血滴落泥土的細(xì)微“嗒……嗒……”聲,規(guī)律地敲打著每一個存在的耳膜,也敲打在古月娜冰封心湖的最深處,蕩開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她懸浮在那里,銀裙上的幾點金紅刺目得讓她無法忽視。指尖殘留的、屬于他血液的微弱觸感,仿佛帶著腐蝕性的劇毒,正沿著她的神經(jīng)末梢,一寸寸灼燒蔓延,直抵靈魂核心。
那劇烈的、源自心口的絞痛已經(jīng)緩緩平復(fù),但留下的并非平靜,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空曠的茫然。方才那瞬間失控的狂怒與毀滅欲,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嶙峋礁石,冰冷而尖銳地提醒著她剛剛發(fā)生的、脫離她絕對掌控的一切。
她為什么會停下來?
為什么看到他的血,心會痛?
為什么無法再像之前那樣,毫無滯澀地凝聚殺意?
這些問題像無形的荊棘,纏繞著她的思維,越收越緊,帶來一種陌生的、令人極度不適的煩躁。她試圖運轉(zhuǎn)銀龍王的本源之力,將那絲擾亂她完美殺戮意志的“雜質(zhì)”徹底煉化、驅(qū)逐。
冰冷的銀色光輝再次自她體內(nèi)流轉(zhuǎn)起來,試圖覆蓋、凍結(jié)所有異常的情緒波動。
然而——
當(dāng)那冰流般的能量掠過心核深處時,卻像是觸碰到了某種極其堅韌、卻又極其脆弱的東西。那不是雜質(zhì),更像是一道……早已存在的、與她本源共生卻一直被強行壓抑的烙印。
此刻,這烙印因外界的強烈刺激(他的血,他的眼神,他的傷)而發(fā)出了微弱卻持續(xù)的共鳴與……抗議!
“嗡……”
一聲極細(xì)微的、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嗡鳴自靈魂最深處響起。并非痛苦,而是一種酸澀的、飽脹的悸動,仿佛冰封萬載的湖面下,有什么東西正掙扎著想要破冰而出。
與之伴隨的,是更多混亂的、不受控制的碎片記憶,不再是模糊的畫面,而是帶著清晰的觸感和溫度——
他指尖的溫度擦過她的臉頰。
他寬闊后背帶來的安心感。
他低沉嗓音在耳邊的承諾。
還有……更久遠(yuǎn)的、屬于龍神時代的,那份對另一半力量的天然親近與渴望……盡管那渴望最終帶來了分裂與痛苦,但它的根源,并非純粹的排斥,而是……
古月娜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不是因為傷勢,而是源于這種對自身根基產(chǎn)生的、可怕動搖的認(rèn)知!
她一直以為,“古月”的感情是軟弱需要剔除的,“金龍王的羈絆”是必須毀滅的障礙。她將魂獸的崛起建立在徹底斬斷這一切的基礎(chǔ)之上。
可如果……如果這些情感與羈絆,并非簡單的附著物,而是更深層地與她銀龍王的本質(zhì)交織在一起呢?如果強行剝離它們,傷的不僅是對方,更是她自己存在的完整性?
這個念頭如同最凜冽的寒風(fēng),瞬間吹透了她所有的防御。
她一直以來的絕對信念,出現(xiàn)了一道細(xì)微卻致命的裂痕。
她緩緩抬起自己的雙手,看著這雙白皙纖長、足以撕裂星辰、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這雙手,剛剛差點真正殺死他。而一想到“殺死他”這個結(jié)果,那股尖銳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絞痛竟有再次襲來的趨勢!
“呃……”她再次悶哼一聲,猛地攥緊了雙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物理的痛感來壓制那荒謬的心核抽痛。
不能這樣!
她是銀龍王!是魂獸共主!她的道路不容置疑!她的意志不容動搖!
任何阻礙,都必須清除!包括……包括這具身體里不該存在的、會因他而痛的反應(yīng)!
紫眸中的混亂和痛苦漸漸被一種更加偏執(zhí)、更加瘋狂的冰冷所取代。那不是最初的、純粹的殺意,而是一種為了維持自身信念不崩塌而不得不走的極端!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再次射向唐舞麟。但這一次,那目光里不再有之前的狂怒,而是一種近乎虛無的、將所有情緒都徹底冰封后的死寂。
“你的血……”她的聲音沙啞而平板,聽不出任何情緒,“你的命……終將歸于星斗,祭奠我族亡魂?!?/p>
她沒有立刻動手,而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指向唐舞麟。
隨著她的動作,下方所有兇獸,從帝天到最弱小的魂獸,都感受到了那股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不容違抗的意志!它們眼中的嗜血光芒再次大盛,低沉的咆哮重新匯聚,鎖定了那個受傷的藍(lán)色身影。
她在用整個魂獸族群的意志來武裝自己,來對抗內(nèi)心那該死的、因他而起的動搖!她要借萬獸之勢,將他徹底碾碎,也將那絲裂痕徹底埋葬!
唐舞麟看著她的變化,看著她眼中那比瘋狂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心臟沉到了無底深淵。他寧愿她憤怒,寧愿她瘋狂,也不愿看到她用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將自己徹底冰封。
他深吸一口氣,不顧肩頭撕裂般的劇痛,強行站直身體,海神三叉戟上的金光雖然黯淡,卻依舊堅定地亮起。
他知道,下一擊,將不再是力量的碰撞,而是意志的最終對決。
是她徹底斬斷過去的絕殺。
而他,絕不會讓她獨自墜入那永恒的冰獄。哪怕燃盡最后一滴血,他也要讓她看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