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徵拖著依舊疼痛的身軀，艱難地回到了趙府那扇熟悉的朱紅大門前。

果然，等她靠近后，守門的家丁便已橫眉冷對(duì)，像驅(qū)趕蚊蠅般厲聲喝道：“滾開！趙府豈是你這種被逐之人能靠近的地方！”

她不敢硬闖，只得默默退到街角對(duì)面，找了個(gè)不起眼的石階坐下。

雨水雖停，但石板縫里滲出的寒意和身上未愈的傷痛，依舊折磨著她。

她咬緊牙關(guān)，目光死死鎖住那扇門，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等小姐出來，小姐一定會(huì)聽她解釋的。

這一等，便從清晨等到了日頭偏西。

就在她饑寒交加，幾乎快要撐不住時(shí)，趙府側(cè)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

幾名丫鬟簇?fù)碇粋€(gè)披著錦緞斗篷、儀態(tài)優(yōu)雅的少女走了出來。

正是她服侍了十年、視若親姐的小姐趙婉兒。

知徵眼中猛地爆發(fā)出光彩，她用盡力氣掙扎起身，踉蹌著撲到街心，聲音嘶啞地喊道：“小姐！小姐！是我啊，知徵！”

趙婉兒聞聲停下腳步，蹙著秀眉望過來。

當(dāng)她看清眼前這個(gè)發(fā)絲凌亂、衣衫襤褸、臉色蒼白如鬼的人竟是知徵時(shí)，漂亮的眼眸里瞬間閃過一絲清晰的驚訝，但隨即，那驚訝便被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所取代。

那里面有心疼，有猶豫，但更多的，是一種突然見到她的慌亂和另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

她下意識(shí)地左右看了看，仿佛怕被什么人看見，腳步甚至微微向后縮了半步。

“知…知徵？”

趙婉兒的聲音依舊柔美，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怎么還在這里？不是已經(jīng)…”她的話沒有說完，但“被趕出去了”這幾個(gè)字仿佛懸在空中。

“小姐！奴婢是冤枉的！那玉佩和香料都不是奴婢的東西！求您信奴婢，求您跟夫人說說情，讓奴婢回去吧！”知徵撲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聲音哽咽，幾乎語無倫次，十年的忠心與依賴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趙婉兒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模樣，眼中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心疼，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袖口。她嘴唇微動(dòng)，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沒能發(fā)出聲音。

最終，她飛快地瞥了一眼身后威嚴(yán)的趙府大門，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猛地別開臉，避開了知徵絕望的目光，低聲急促道：“你…你快走吧！別再回來了！”

“小姐！小姐！”知徵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急切地懇求，“求您信我！奴婢絕不會(huì)害您！奴婢對(duì)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鑒！這中間一定有誤會(huì)！求您讓奴婢回去，奴婢愿意做牛做馬，只求您查清真相……”

趙婉兒深吸一口氣，拳頭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節(jié)泛白。她忽然甩袖轉(zhuǎn)身，看向匍匐在地的知徵，雙眼通紅，聲音冷得刺骨：“誤會(huì)？”她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句話，“知徵，你還不明白嗎？趕你走，不需要?jiǎng)e的理由?！?/p>

她不等知徵反應(yīng)，猛地俯身湊近，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是我，設(shè)計(jì)把你趕出趙府?！?/p>

知徵如遭雷擊，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趙婉兒近乎扭曲的面容。

不…不可能…小姐怎么會(huì)…

“小姐……”一旁的知梅面露焦灼，急忙上前一步想要?jiǎng)褡琛?/p>

趙婉兒卻猛地一揮手制止了她，目光如同釘子般死死鎖著知徵，繼續(xù)用那冰冷而壓抑的聲調(diào)低語：“就因?yàn)橹旃佣嗫戳四銉裳?，就因?yàn)樗f你……伶俐可人。你一個(gè)低賤的婢女，也配？”

朱公子……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婿，那位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可她甚至記不清他的模樣，也沒和他說過幾句話啊！

知徵猛地?fù)u頭，仿佛這樣就能驅(qū)散這荒謬絕倫的指控。

不…不會(huì)的…這絕不是真的！我與小姐相伴十年，我知她的心性，怎會(huì)因這等虛無縹緲的理由就……

巨大的沖擊讓她渾身發(fā)冷，聲音里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一絲微弱的乞求：

“小姐……這不是真的……對(duì)不對(duì)？”

她死死盯著趙婉兒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玩笑或無奈的痕跡，“您是在騙我的，對(duì)不對(duì)？您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是不是？”

趙婉兒直起身，袖中的拳頭死死攥緊，她別開臉，不再看知徵倔強(qiáng)且無助的眼睛，對(duì)旁邊的知梅冷聲道：“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給她拿袋銀子?！?/p>

知梅眼底閃過一絲不忍與無奈，很快取來一個(gè)不算沉甸的錢袋。

她走到知徵面前，蹲下身，拉起她冰冷僵硬的手，將錢袋塞入她手中，壓低聲音快速道：“走吧，知徵。小姐的心意已決，誰也勸不住了。我…我將你的賣身契也偷偷放在里面了，從此你便是自由身。拿著這些，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這里，去尋條活路吧?！?/p>

“梅姐姐……”聽到這熟悉的稱呼，看到昔日一同當(dāng)值的姐姐，知徵強(qiáng)忍的委屈和無助瞬間決堤，淚水洶涌而出，她反手死死抓住知梅的手腕，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梅姐姐…我真的…真的回不去了嗎？嗚嗚嗚……”

“知徵，我……”知梅語塞，眼中盡是掙扎與不忍，卻終究無法多說。

“知梅！還磨蹭什么！”

趙婉兒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刺骨，沒有一絲回轉(zhuǎn)的余地，“拿了銀子，就立刻滾！別再讓我看見你，否則，下次便不是幾記棍棒能了事的！”

說完，她決絕地轉(zhuǎn)身，踩著丫鬟放好的腳凳，上了馬車。車簾垂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gè)世界，也徹底碾碎了知徵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

知徵怔怔地跪在雨地里，望著那絕塵而去的馬車，最后一絲希望的光芒，在她眼中徹底碎裂，化為死灰。

那袋冰冷的銀子從她無力松開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入污濁的泥水里，濺起小小的臟污水花。

她緩緩低下頭，目光空洞地望著泥水中那團(tuán)灰撲撲的物件，仿佛看著自己那被棄如敝履、踩入泥沼的十年忠心與情誼。

身后的棍傷依舊灼痛刺骨，卻遠(yuǎn)不及心口那被徹底碾碎、萬念俱灰的劇痛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