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第一場風(fēng)把樹葉吹了半條街。劇場的首演順利落幕，觀眾退場時有人在閱讀角坐下，抱著一本詩集不肯走。那盞落地?zé)粢恢绷恋奖０瞾硌矆霾畔ǖ簟?/p>

收尾的那天，我一個人回到舞臺中央，站在黑暗里。燈都滅了，空場的呼吸很長很慢，像一頭巨大的動物在睡。我閉上眼，聽自己在空空蕩蕩的空間里呼氣——聲音被黑吞掉，又在遠(yuǎn)處輕輕彈回來。

“早上好?！币粋€聲音從觀眾席傳來。

我睜開眼。肖戰(zhàn)坐在中間那排，背很直。舞臺上有一點溜進(jìn)來的光，打在他臉上，光邊緣像被剪刀細(xì)細(xì)修過，干凈得很。

“晚上。”我更正。

他笑了一下：“對，晚上。”

我沒有問他怎么進(jìn)來的，也沒有問他為什么在這里。我只是扭頭看了看臺口那一盞應(yīng)急燈——一顆小小的紅色點，在黑里微微亮著。

“我要走了?！彼_口，“去很遠(yuǎn)的地方。”

我點點頭：“路上小心。”

“我不會給你寫信?！彼袷桥c其說給我聽，不如說給自己，“也不會給你發(fā)消息?！?/p>

“很好?！蔽艺f。

“但有一件事……”他停了一下，像在挑詞，“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需要我——不是作為‘他是誰’，而是作為一個能辦事的人——你可以打給張誠。號碼沒變。”

“好?！蔽掖?。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試圖把任何東西扔進(jìn)我的世界里。他只是把一條干凈的、比空氣還輕的通道放在了我面前，然后轉(zhuǎn)身，把他自己的門關(guān)上。

“還有，”他站起來，“謝謝你把傘舉高一點?！?/p>

“那是給每個人的?！蔽艺f。

“我也是‘每個人’?！彼f。

我沉默了一秒：“晚安?！?/p>

“晚安?！彼f。

黑暗里，他的腳步聲沿著階梯一格一格下去，直到與夜風(fēng)混在一起，聽不見了。我站在臺口，忽然感覺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安定——那種安定不是來自任何人在場，而是來自一扇門關(guān)上的聲音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毫不拖泥帶水。

冬天到來之前，民宿項目如期落地。我們用同樣的“廉價且長壽命”原則做了一整套廚房系統(tǒng)——耐臟、易拆洗、少螺絲，五金件結(jié)實到可以當(dāng)把手練臂力。甲方發(fā)來照片：第一批客人入住后在廚房里做了紅燒肉和蛋糕，孩子們圍著灶臺拍手，油煙機聲很大，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抱怨。

我看著那一張張被人使用過的臺面，忽然明白了我最想做的事——不是去證明“我可以做得多漂亮”，而是去確?！八?jīng)得住被好好地用”。

“我們該整理一本‘燈手冊’了?！睖厝徽f。

“什么手冊？”

“從選燈、布線、維護(hù)、替換，到如何避免油煙區(qū)燈罩發(fā)黃、如何讓閱讀角在三年后依然溫暖。把我們的經(jīng)驗寫下來，給同行也給甲方?！?/p>

“那就做?！蔽艺f，“叫《有燈就好》。”

他笑：“好名字?！?/p>

我們把書店的二樓整理出一塊小小的工作臺，開始把這些零零碎碎的經(jīng)驗寫成短短的條目。寫的過程里，我們不斷回頭看自己的每一個選擇，問自己：它真的對嗎？它能撐過多長時間？它有沒有更低的成本但更好的替代？它有沒有把人的使用放在第一位？

這本小冊子印出來的那天，天上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招牌上，化得很快，留下一圈圈濕的痕。我們把一本樣冊放到收銀臺前，旁邊寫了一句話：拿走一本，記得還回來；實在不想還，就把你用過的燈好好擦一擦。

晚上關(guān)門時，一個背著吉他的年輕人走進(jìn)來，拿起了那本小冊子。他問：“可以帶走嗎？”

“可以?！蔽艺f。

“謝謝?！彼褧M(jìn)懷里，“我在樓下租了個地下室，冬天有點冷，翻一翻有沒有能自己改的?！?/p>

“能?！蔽掖蜷_冊子，把“替換燈頭”和“自制隔風(fēng)條”的頁面折了一角，“注意安全?！?/p>

他笑得有點靦腆，指了指“自由借傘”：“外面雪大。我也可以借嗎？”

“當(dāng)然?！蔽野褌氵f給他，“記得還。”

他接住傘，想了想，又從背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撥片，遞給我：“送你?！?/p>

“謝謝。”我把撥片放到收銀臺的小玻璃碗里。里面已經(jīng)有了很多這種小小的東西：孩子折的紙鶴、有人留下的地鐵票、某個客人不小心掉落的紐扣，還有一枚不知道誰放的硬幣，上面刻著“光”。

“溫然哥，”我轉(zhuǎn)身，叫他，“今天吃火鍋?！?/p>

“好?！彼麘?yīng)，“我去買菜?！?/p>

“別買太多牛肉?！蔽艺f，“買點藕，切薄一點。”

“還要粉絲?！彼褔瓜翟谘g，“粉絲吸湯很好吃?！?/p>

“嗯?！蔽倚Γ坝袦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