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年夏天，我進組了。那是我第一次拍戲，緊張得不行。就是在那時候，我認識了展軒——一位比我大七歲的前輩。

第一次見他是在劇本圍讀，他坐在我旁邊，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很好聞。我剛開始念臺詞有點磕巴，他就逗我讓我放松，之后又低聲說：“沒事，慢慢來，第一遍都這樣?！蔽业男囊仓饾u安定下來。

但很快，這種安定就變成了莫名的煩躁。我開始討厭他，真的，特別討厭。

我討厭他對誰都那么溫柔體貼。劇組不管誰有點小麻煩，他總是第一個察覺到，然后不動聲色地幫一把。今天給熬夜的攝影師傅遞杯咖啡，明天給妝發(fā)小姐姐搬個箱子。他就像個“中央空調(diào)”，均勻地散發(fā)著熱量，讓每個人都覺得舒服?？蛇@種“一視同仁”讓我特別憋屈，因為我想要的是“僅我可見”。

我更討厭他對我那種職業(yè)性的照顧。拍哭戲，我情緒總不到位，一條條地NG，自己都快崩潰了。他每次都會走過來，遞上紙巾，語氣輕柔地鼓勵我：“你已經(jīng)很好了，我們再試一次，最后一次?！迸耐昵榫w激動的情節(jié)，他又會像個耐心的哥哥，一遍遍安撫我，幫我從角色里抽離出來?？勺钭屛疑鷼獾氖牵鐾赀@一切，他就能立刻切換到“社交模式”，轉(zhuǎn)身和別的演員勾肩搭背、打打鬧鬧，笑得特別開心。我像個被用完即棄的道具，被晾在一邊，心里空落落的。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剛剛給我的溫暖只是他“職業(yè)道德”的一部分，而非對我這個人的任何特別對待。

我們的戲里，我們是彼此生命中最愛的人。劇本里的他，眼神、動作、臺詞，所有的愛意都只為我一個人傾瀉。我太沉迷于這種“獨一無二”的偏愛了，貪婪地汲取著每一分甜蜜，以至于常常在導演喊“卡”之后，還恍惚半天，差點忘了，戲里的深情不屬于我，他更不屬于我。

我大概是入戲太深了。收工后回到酒店，看著天花板，我甚至會偷偷地想，要是戲外也能這樣，要是……能和他有一個家，該多好。

這種糾結(jié)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段時間，直到我慢慢看清了他溫柔外殼下的另一面。我的“討厭”也開始轉(zhuǎn)向，我開始討厭他的自卑。

有一次，我想跟他拍張合照，他下意識地躲閃，眼神飄忽，找各種理由推脫。我心里一沉，第一反應(yīng)是：他是不是討厭我？所以才不愿意跟我同框。后來還是他的助理悄悄告訴我：“別介意，展哥就是那樣，他總覺得自己不上鏡，拍出來不好看，跟誰拍照都別扭?！蔽毅对谠兀瓉聿皇怯憛捨?，是他討厭那個在鏡頭前的自己。

還有一次更明顯。前一天他可能水喝多了，第二天早上拍近景，臉有些浮腫。鏡頭里一看回放，效果確實沒那么理想。他當時沒說什么，但整個人的氣壓都低了下去。后面幾條，他演得格外賣力，幾乎是在用演技硬扛。導演一喊過，他就一個人默默走到休息區(qū)的沙發(fā)角落坐著，低著頭，不說話，像只做錯了事的大型犬，周身籠罩著自責和傷心。

我看著他那個樣子，心里那股“討厭”的情緒又冒出來了，但這次，混合著尖銳的心疼。我走過去，故意用輕松的語氣叫他：“哥！”然后趴在他身上。他抬起頭，勉強笑了笑。我說：“哥，你好帥??！”

他扯了扯嘴角，帶著點自嘲的意味半開玩笑說：“你要是知道我早上在監(jiān)視器里是什么鬼樣子，就不會這么說了?！?/p>

他這句話像根小針，輕輕扎了我一下。我繞到沙發(fā)前，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特別認真地告訴他：“現(xiàn)在真的消腫了，特別帥，我沒騙你。”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鄭重其事，眼里閃過一絲錯愕和茫然。那個眼神，像迷路的小動物。我心里一軟，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湊上前，用鼻尖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這個動作做完，我們倆都愣住了。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就是從這一刻起，我對他那份自卑的“討厭”達到了頂點——我討厭它這樣折磨我喜歡的這個人，我討厭它讓他看不見自己有多好。

那一刻，戲里的情節(jié)猛地撞進我心里。郭城宇幫姜小帥殺死了自卑敏感的過去。那么戲外，就讓我來幫你吧，展智偉。

我心里清楚，兩個男人要想在一起，要面對的東西太多了，流言蜚語，世俗眼光。我不想讓他因為這些而苦惱。可是，命運好像都在幫我。全劇組的人，好像都成了我的“助攻”?；瘖y師會開玩笑說：“智偉你看他的眼神都快拉絲了?！眻鰟?wù)大哥會在我找他時主動指路：“智偉在那邊，剛還問你呢?！边@些明里暗里的暗示，像小火苗一樣在我心里越燒越旺。它們仿佛都在告訴我：“勇敢點，他對你也有意思?！?/p>

糾結(jié)了好幾天，我最終下了決心。我想，最壞的結(jié)果不就是被拒絕嗎？大不了尷尬一陣子，戲拍完各奔東西。但如果不說，這份遺憾可能會跟著我一輩子。我寧愿為勇敢后悔，也不想因懦弱遺憾。

于是，在一個收工比較早的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我把他叫到?jīng)]人的天臺。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我深吸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話，磕磕絆絆地說了出來。

我說完，緊張得不敢看他的反應(yīng)。沉默的那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然后，我聽見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不是無奈，更像是如釋重負。接著，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很輕，甚至有點顫抖。他說：“我也喜歡你……我一直都很害怕你只是一時出不了戲，害怕你喜歡的是劇本里的郭城宇。”

幸運的是，我賭贏了。我們在一起了。

不過，在一起之后，這個傻瓜果然沒有擺脫他的“膽小鬼”屬性。他還是會時不時地、拐彎抹角地問我：“你現(xiàn)在……還能分得清我和郭城宇嗎？”每次他這么問，我都又好笑又心疼。我會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著我的眼睛，告訴他：“笨蛋，我分得清清楚楚。郭城宇只對姜小帥好，那是劇本設(shè)定的偏愛。而你展智偉，是對所有人都好，但你把心里最柔軟、最沒安全感的那一部分，只留給了我。這比劇本里的愛，真實和珍貴一萬倍?！?/p>

他還會在某個安靜的夜晚，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要是我以后老了，臉上有皺紋了，不好看了，你會不會……就不要我了？”聽到這種問題，我才會徹底恍然，原來在我心里已經(jīng)無比強大的他，內(nèi)里還是那個怕被拋棄、怕不被喜歡的小孩。

每到這時，我都會用力地抱住他，像要把他揉進我的生命里一樣。我會在他耳邊，用我最堅定的聲音說：“不會。展智偉，你聽好了，我愛的從來不只是你的樣子。我愛的，是那個對專業(yè)認真的你，是那個內(nèi)心柔軟的你，甚至是這個會自卑、會害怕的你。你老了，我也老了，我們一起變老，正好做個伴。我永遠愛你。”

所以，你看，我的愛人，就是個自卑、敏感的膽小鬼。這份愛，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需要我比他更勇敢一點。但這沒關(guān)系，因為我愿意。

我的任務(wù)，就是用往后一生的時間，一遍遍告訴他，肯定他，贊美他。我要把他從那個自我懷疑的角落里帶出來，我要讓他相信，他值得這世間所有的美好，而他本身，就是我最盛大、最不容置疑的幸運。我要他變得自信，我要他勇敢起來，坦然地接受我毫無保留的愛。

因為我愛的，就是這個完完整整、真實無比的展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