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悠那句帶著明顯賭氣和不忿的“我已經(jīng)扔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在車廂沉悶的空氣里，激不起半點回響，反而讓那種死寂變得更加令人窒息。

她能清晰地看到黃子弘凡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驟然收緊，手背上青筋微凸。他側(cè)臉的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里顯得格外冷硬，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

但他什么也沒說。

沒有解釋，沒有追問，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只是沉默地開著車，仿佛剛才那個問題從未問出，她那帶刺的回答也從未存在過。

這種徹底的、冰冷的沉默，比任何斥責或嘲諷都更讓季悠感到難堪和……失落？她寧愿他像最初那樣刁難她、刻薄地評價她，也好過現(xiàn)在這種將她所有情緒都置之不理的漠然。

她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委屈、憤怒、和那點隱秘的期待，都無處著落，只能笨拙地反彈回來，砸得自己胸口生疼。

她重新扭過頭，死死地盯著窗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車子一路無言地駛向鉑悅公館。到達樓下時，夜幕已經(jīng)完全降臨。

季悠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推開車門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明天上午九點，跟我去一趟開發(fā)區(qū)?！?/p>

他忽然開口，聲音平穩(wěn)無波，像是在下達最尋常的工作指令，徹底為今晚所有詭異的沉默和試探畫上了一個冷酷的句號。

季悠推門的動作僵住，心臟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擰了一下，又酸又澀。她用力抿緊嘴唇，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是?！?/p>

然后，頭也不回地沖下車，快步走進樓棟大堂，一次都沒有回頭。

直到走進電梯，密閉的空間里只剩下自己，她才允許肩膀垮下來，靠在冰涼的鏡面上，疲憊地閉上眼睛。睫毛濕漉漉的，她狠狠眨了幾下，把那股不爭氣的酸澀逼了回去。

不能哭。季悠。為這種反復無常、根本不在乎你感受的人哭，不值得。

——————

第二天，季悠起得很早。她用冷水反復撲臉，試圖壓下眼底的微腫和心里的波瀾。挑了一套最顯專業(yè)和距離感的深灰色西裝套裙，將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妝容也刻意化得比平時更冷淡幾分。

她要用最堅硬的盔甲，武裝起自己那顆昨晚被攪得一團亂麻的心。

提前十分鐘到達公司，黃子弘凡已經(jīng)到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鐵灰色的西裝，搭配同色系領(lǐng)帶，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冷峻疏離，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看到季悠，他的目光在她那身刻意老氣的打扮上極快地掠過，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拿起桌上的車鑰匙：“走吧?！?/p>

“是?！奔居颇闷鹪缫褱蕚浜玫馁Y料包，跟在他身后，刻意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去開發(fā)區(qū)的路上，車廂里依舊是令人壓抑的沉默。季悠全程看著窗外，心里那點殘余的別扭和委屈，漸漸被一種更沉重的疲憊和清醒所取代。

她終于徹底明白了。無論他偶爾流露出多少異常，無論她心里產(chǎn)生多少荒謬的錯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本質(zhì)從未改變。他是上司，她是助理。僅此而已。所有工作之外的試探、波動、甚至那件昂貴的禮服，或許都只是他一時興起的游戲，或者更深層次的、她無法理解的算計。

而她，玩不起，更輸不起。

想通了這一點，她反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那種緊繃的、時刻防備著的狀態(tài)松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距離感的、徹底的職業(yè)化。

到達開發(fā)區(qū)，參觀在建的廠區(qū)，與項目負責人會談。整個過程，季悠表現(xiàn)得無可挑剔。記錄認真，提問精準，態(tài)度不卑不亢，完全就是一個專業(yè)、高效、沒有個人情緒的總裁助理。

黃子弘凡依舊是主導，但他偶爾拋出的問題，季悠都能立刻從資料中找到準確數(shù)據(jù)或背景補充，銜接流暢得讓旁邊的項目負責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期間，對方的副總熱情地遞名片給季悠，夸贊道：“季助理真是年輕有為，黃總得力干將啊！”

季悠微笑著雙手接過名片，語氣謙遜得體：“您過獎了，我只是做好分內(nèi)工作。后續(xù)有任何需要協(xié)調(diào)的，您隨時聯(lián)系我。”

整個過程，她沒有看黃子弘凡一眼，仿佛所有的贊賞和應(yīng)對都只與她自己的專業(yè)能力有關(guān)。

黃子弘凡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冷靜側(cè)臉上，金絲眼鏡后的眼眸深不見底，看不出情緒。只是在她流暢地回答完一個技術(shù)參數(shù)問題后，他原本隨意搭在臂彎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回程的路上，季悠依舊沉默，但不再是那種帶著情緒的抗爭性沉默，而是一種徹底的、專注于工作的平靜。她甚至拿出筆記本，開始利用路上的時間整理剛才會議的要點。

黃子弘凡開著車，目光直視前方。車廂里的空氣卻仿佛比去時更加凝滯。那種無聲的、徹底被隔絕在外的感覺，似乎讓他有些……不適？

在一個紅燈路口，他忽然伸手，調(diào)低了車載音響的音量。原本流淌的古典樂變得幾不可聞。

他像是隨意地開口，聲音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有些突兀：“剛才那個設(shè)備運維周期的數(shù)據(jù)，來源是上次德方的補充報告？”

季悠從筆記本上抬起頭，目光平靜無波地看向前方路況，語氣專業(yè)得像是在匯報工作：“是的，小黃總。補充報告第7頁第3項，我已經(jīng)標注在會議紀要的附錄里了?！?/p>

“嗯?！彼麘?yīng)了一聲，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了敲，似乎還想說什么。

季悠卻已經(jīng)重新低下頭，繼續(xù)敲擊鍵盤，一副“公事已畢，勿再打擾”的姿態(tài)。

他那句到了嘴邊的話，就這樣被無聲地堵了回去。

黃子弘凡的唇角幾不可查地抿緊了些，目光掃過她低垂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側(cè)臉，最終也陷入了沉默。

只是那沉默里，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接下來的幾天，季悠徹底貫徹了這種“職業(yè)機器人”模式。工作完成得滴水不漏，態(tài)度恭敬而疏遠，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絕不多說一個字，眼神也盡量避免與他直接接觸。

他交代任務(wù)，她高效完成。

他提出質(zhì)疑，她數(shù)據(jù)回應(yīng)。

他偶爾像之前那樣，在下班時間看到她還埋頭工作時，狀似無意地問一句“還沒走？”，她也只是頭也不抬地回一句“還有點資料要整理，小黃總您先走?！?/p>

那種徹底的、油鹽不進的平靜，仿佛一層無形的屏障，牢牢豎立在她周圍。

黃子弘凡似乎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他依舊挑剔，但那種挑剔更像是對事不對人的高標準嚴要求，少了之前那些意味不明的針對和試探。他周身的氣壓似乎比平時更低了些，偶爾看向季悠時，那目光深沉復雜，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眼底翻滾，卻又被強行壓下。

周五下午，總裁辦的氣氛稍微輕松些。趙婷在約周末劇本殺，李艾在訂家庭聚餐的餐廳。

黃子弘凡從辦公室出來，把一份文件遞給周銘：“這個流程盡快走完?！蹦抗鈪s像是無意般掃過季悠的工位。

季悠正專注地看著屏幕，手指飛快地回復郵件，側(cè)臉線條柔和卻透著一種淡淡的疏離。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或許有那么半秒過長，才移開，對周銘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附近的人聽見：“通知一下，下周一上午的集團月度例會，季悠也參加。做記錄?！?/p>

周銘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應(yīng)下：“好的?！?/p>

周圍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集團月度例會，參加的都是副總裁級別以上的核心高管！讓一個助理參加并做記錄？這幾乎是破格的重用和信任！

連李艾和趙婷都驚訝地看向了季悠。

季悠打字的手指猛地頓住，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向黃子弘凡，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驚訝和……一絲警惕。

他又想干什么？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還是新的考驗？

黃子弘凡卻沒有看她，交代完便轉(zhuǎn)身往回走，仿佛只是下達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指令。只是在推開辦公室門之前，他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背對著眾人，像是隨口丟下一句：

“記錄要求很高，提前做足功課?！?/p>

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著點公事公辦的苛刻。

但季悠看著他那消失在門后的、挺直卻莫名顯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心里那潭死水，卻又不受控制地，被投下了一顆小小的石子。

蕩開了一圈細微的、連她自己都厭惡的漣漪。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清醒點，季悠。

她對自己說。

然后，重新低下頭，將注意力強行拉回屏幕，只是敲擊鍵盤的力度，泄露了心底那一絲未能完全壓下去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