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開始有意無意地找話。他知道唐舞不愛說話，多數(shù)時候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用指尖在他掌心寫字回應(yīng)。但他還是想說，想聽聽唐舞那偶爾響起的、帶著點(diǎn)沙啞的氣音，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嗯”。

“今天天氣怎么樣？”

早餐時，他狀似隨意地問。唐舞放下手里的碗，走到窗邊，片刻后回來，在他掌心寫：“晴，有風(fēng)。”

“院子里的梔子花謝了嗎？”下午坐在沙發(fā)上時，他又問。

指尖傳來回應(yīng)：“沒，開得很旺?！?/p>

他甚至?xí)f起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往事，比如小時候爬樹摔斷過胳膊，比如上學(xué)時總被老師罰抄課文。唐舞從不打斷，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在他停頓的時候，遞過來一杯水，或者用指尖輕輕碰一下他的手背，像在說“我在聽”。

霍雨浩漸漸發(fā)現(xiàn)，唐舞其實很懂他。他剛皺起眉，就知道他是渴了還是累了；他摸到盲文書時停頓片刻，就知道他想換一本；甚至有次他隨口說“想吃巷口那家的糖糕”，第二天早上，餐桌上就真的出現(xiàn)了熱乎乎的糖糕，還帶著熟悉的芝麻香——那家店離這里很遠(yuǎn)，要穿過三條街才能買到。

“你跑了很遠(yuǎn)？”他捏著糖糕，指尖能感覺到上面還殘留的溫度。唐舞在他掌心寫：“不遠(yuǎn)?！?/p>

霍雨浩沒再追問，心里卻有些異樣。他知道那家店有多遠(yuǎn)，也知道自己只是隨口一提，可唐舞卻記在了心上，還特意跑了一趟。

這種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陌生又溫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開始忍不住想試探更多。

“你多大了？”

“十九?！?/p>

“家在哪里？”

指尖頓了頓，才慢慢寫下：“不遠(yuǎn)?！庇质沁@樣模糊的答案。

霍雨浩心里有點(diǎn)失落，卻沒再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該強(qiáng)求。

那天晚上，他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掉進(jìn)一片漆黑的水里，拼命想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只有冰冷的水不斷涌進(jìn)嘴里，窒息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唔……”他猛地睜開眼，渾身冷汗，心臟狂跳不止。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噩夢的余悸還沒散去，他下意識地摸索著想去開燈，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忘了，自己看不見，開不開燈都一樣。

巨大的恐慌和無力感席卷而來，他蜷縮起身體，抱住膝蓋，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了。

唐舞走了進(jìn)來，腳步聲比平時稍重些，帶著點(diǎn)急切。

他似乎感覺到了霍雨浩的不對勁，快步走到床邊，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摸到一手的冷汗。

“我……”霍雨浩想說沒事，聲音卻帶著哭腔，像個迷路的孩子。

唐舞沒說話，只是轉(zhuǎn)身出去，很快又回來，手里拿著一條溫?zé)岬拿?。他輕輕擦去霍雨浩額頭的冷汗，動作溫柔得像在照顧一件稀世珍寶。

擦完臉，他沒離開，而是在床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霍雨浩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暖，帶著穩(wěn)定的溫度，像一個無聲的承諾：別怕，我在這里?；粲旰沏蹲×耍只鸥芯谷黄孥E般地消退了不少。

他能感覺到唐舞的脈搏，平穩(wěn)而有力，像時鐘的秒針，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讓他慢慢平靜下來。

“謝謝?！彼吐曊f，聲音還有點(diǎn)沙啞。唐舞沒回應(yīng)，只是握得更緊了些。

那天晚上，唐舞就坐在床邊，一直握著他的手，直到他重新睡著。

霍雨浩睡得很沉，沒再做噩夢，甚至夢到了小時候，他和鄰居家的孩子在院子里玩，不小心摔進(jìn)泥坑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后來是誰把他拉起來，還用袖子給他擦臉來著？

記不清了，只記得那人的手很暖，和唐舞的手一樣。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唐舞已經(jīng)不在了，床邊卻放著一杯溫水，溫度剛好。

霍雨浩摸著水杯，心里那道名為“防備”的墻，似乎又矮了一截。他開始期待每天的相處，甚至?xí)谔莆璩鲩T采購時，站在窗邊（雖然看不見），聽著樓道里的腳步聲，直到那熟悉的、輕得幾乎沒有的腳步聲停在門口，才松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對唐舞產(chǎn)生了依賴，這種依賴讓他不安，卻又忍不住沉溺。

這天下午，陽光很好，唐舞在院子里曬被子，霍雨浩坐在客廳里，能聞到陽光曬過的味道從敞開的門里飄進(jìn)來。

他忽然想知道唐舞長什么樣?！疤莆?，”他開口，“你……長什么樣子？”院子里的動靜停了下來。過了幾秒，唐舞走進(jìn)來，站在他面前。

霍雨浩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帶著點(diǎn)猶豫，還有點(diǎn)別的什么，他說不清。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朝著唐舞的臉摸去。

他想知道唐舞的眼睛是不是很大，鼻子是不是很挺，嘴唇是不是很薄……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唐舞臉頰的時候，對方卻像受驚的鳥一樣，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指尖落空，碰到的只有空氣。

霍雨浩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有點(diǎn)疼。唐舞沒說話，也沒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和僵硬。

霍雨浩慢慢收回手，放在膝蓋上，指尖蜷縮起來，掐進(jìn)了掌心。他明白了。再親密的陪伴，也終究隔著一段距離。

唐舞再懂他，也有不愿意讓他觸碰的地方。他自嘲地笑了笑，原來自己還是太貪心了。房間里的陽光依舊很好，卻照不進(jìn)他心里那片突然暗下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