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街頭那個瘋瘋癲癲的女子沒有家。
朱升每次放學(xué)后跟蔡烠打鬧時都能看見她穿著一身長款藍色旗袍,推個自行車,眼神總是透露著一種不自然的哀傷……但更多的是空洞,與周圍很是格格不入……但在禁山小學(xué)的校門口一坐就是一天,有時晚上回來拿作業(yè)還能看見她。
禁山小學(xué)里時常有關(guān)于她的鬼故事,或者有幾個好色的人開黃腔造謠(?)但更多的人聽父母說她是個智障,都離躲得遠遠的。
以朱升這么不干正事的腦子,很顯然已經(jīng)給她構(gòu)建了無數(shù)個或恐怖或奇特的背景。還閑著沒事跟胡梓瞎bb她,但話題的最后總會以朱升的癲笑結(jié)尾。
朱升沒想去找她,but麻煩來找朱升了,嘖。
“小朋友,我想問問……我可以問問那個和你一起玩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嗎?”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朱升被迫抬頭看:是一個打扮的精致的……我去智障?。∵@不那個智障嗎?智障找我有啥好事?于是她開自我保護模式了。
“我認識你嗎?上來就問別人的名字。而且這和你有關(guān)系嗎?”
“你說不說都行,反正我也會打聽出來……就是覺得他挺熟悉的?!迸咏z毫沒有被話語灼傷到,卻陷入了一陣思考——但好像又卡機了,就這么卡機了很久。
“嗯?你認識他?”朱升意識到這一點后下意識彈射起步急忙套近乎。
“嗯……不是,但我看你也挺熟悉的。”
不知道這句話又是觸動了朱升的哪一根神經(jīng),反正刻入骨髓的病癥使她一瞬切換到了被社會規(guī)訓(xùn)所壓抑的本我,又興奮起來。
“想了解我,我當(dāng)然樂意好伐!只是你不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女子顯然不太想跟朱升在這個問題上跟她亂扯:“閔文。”
有點熟悉,跟自己新構(gòu)思的角色名字差不多……
“OK OK,現(xiàn)在到我了是吧!我叫朱升,四班的。禁山小學(xué)唯一的四班哦!”
“實話說四班這個詞聽著也挺熟悉的?!迸游⑽⒊迹袷窍萑牖貞浀峭蝗挥直皇裁礀|西打斷“每次我想到這里就再也記不起什么東西了我能在你身邊呆一會兒嗎?我覺得我能想起來一些?”
朱升是個喜歡熱鬧的女子,深處的病癥使他再次進入了高興奮度的時刻以至于忽略了一開始使自己警鈴大作的危險性,馬上變得熱情四射并且強烈邀請閔文。她真的太希望有人能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聊天了!無論那個人是不是心上人蔡烠或者摯友胡梓。蔡烠是不可能,因為自己不敢表白兩人現(xiàn)在啥關(guān)系都沒有。胡梓的話也是比較有邊界感的小姐姐一枚了~因此朱升每次都在床上腦補大片,而一直苦于沒有人可以跟她深度探討這些亂七八糟,或因病癥引起或應(yīng)本性而生的胡扯。但她覺得如果是個同樣行為怪異的人的話,應(yīng)該可以?
畢竟閔文這種幾乎一整天都坐在校門口發(fā)呆的家伙也太奇怪了。也許是一類人呢?
朱升被藥物壓抑的思維一瞬跑了八千里,興奮過度使她的臉頰發(fā)紅,開始什么話都往外說。
隨著聊的天越來越深入,朱升覺得閔文這個人也太合拍了!好像自己的所有觀點她都深入的思考過,不但能秒速共情上自己所思考的已知的內(nèi)容,還能時不時的提到點更深層的,雖然只是片段,但以我的估計那也只是因為她失憶了罷了!這個大姐頭真的是知己啊!
“話說你以前是不是也是禁山的人啊?怎么感覺你對這里很熟悉,但又說不上來具體是怎么感覺到的?”
“我不知道。”
“那你有可能還是我的學(xué)姐呢!話說我們禁山的同學(xué)都說你是智障,和我們班的李進大一樣。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李進大那玩意兒……哦不是,你沒李進大那玩意傻缺。你是個高級貨,跟我一樣。十分高級的,主要是沒人欣賞的來?!?/p>
“高級……”閔文滿頭黑線,雖然她丟了記憶但還有常識,對面想表達的到底是本意還是諧音?閔文并沒有了解過相關(guān)知識,也許這些知識的儲備來自她忘掉的那一部份自己?
“媽呀媽呀,我在說啥!”朱升正色?!斑€有你不會也喜歡蔡烠吧?我看……你看他的眼神不對。跟我看他的眼神一樣,但是好像又不太一樣?”朱升用探究的眼神試圖洞悉閔文的情愫,帶著輕微不自然卻無法掩飾掉的忐忑。
“如果我跟你們一般大,我應(yīng)該是中意他的,只不過現(xiàn)在這個年齡不太合適?!遍h文半開玩笑的說,并留余光觀察朱升是不是又急了。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朱升一個機靈,兩人又吵上了。只是閔文覺得胸口悶悶的,還沒開口說話眼淚便掉了一滴。
“哎,不是你怎么啦!不是,他媽的哭啥?我都還沒哭呢……等等我也不需要哭啊……實在不行,我把他讓給你得了……”朱升完全手忙腳亂:我不會安慰人??!這不太羞恥了!
閔文笑了一下。
“哎,別裝,我看到你笑了!”
“虧你還自詡高級貨,我自己都不曉得有什么值得傷心的點,哪會有由我而產(chǎn)生的情感波動呢?”淡淡的聲音傳來。
“那為什么會哭?”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被我所遺忘的那一部分記憶嗎?”
“兒子,你放心,為父一定會幫你找出記憶的!到時候咱們聊天聊地……聊怎么二等分的蔡烠!”
……單純是你想聊吧。
朱升開始思考:svhffnhfcsshvfrtuj……=“我曉得了!我?guī)闳ソ佑|我們班同學(xué)!你不是說你也喜歡蔡烠嗎?”
“有好感而已,甚至沒有對你的好感多?!边@個時候閔文早就調(diào)整好了,落淚落的莫名其妙的,但也不想浪費過多的精力思索了……畢竟也思索不出名堂。
“隨便了”不善于情感的婉轉(zhuǎn)便生硬的轉(zhuǎn)折掉了。
一種熟悉感,詭異的熟悉感。閔文開始懷疑,但思考如同進入了一片空白。這斷檔的記憶處完全無法摸索出半點曾經(jīng)的樣子。
但似乎隱隱意識到曾經(jīng)有個影子,意義就如蔡烠對于朱升一樣:他對于我。
四,朱升,蔡烠,胡梓……她總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明白有所出入。有差別,但依然熟悉。
“介紹一下——這個是閔文”朱升指了指她。隨后微微做了幾個小手勢:這人我好不容易帶過來的,差點我的暗戀就給戳破了你知道嗎?還不謝謝姐?
閔文非常理解,對于不擅長處理感情的鐵疙瘩來說,情感就是最能拿捏她的點。她也不拿對方弱點做文章,但也不知道說些什么,畢竟她自己也是鐵疙瘩。
長久的沉默。
最后還是蔡烠先開了頭?!斑@是你姐嗎?”
“?”
“?”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倆長的還挺像的呀。”
偏生這兩個女子都是對自己容貌毫無自知之明的:是那種對外說自己長的一坨屎,實際上暗自欣賞的家伙,但這兩個臉盲完全無法記得自己的長相,只是不斷的忘記一般的建模給自己貼上帥的標(biāo)簽。
更重要的是,兩人風(fēng)格完全不一樣?。≈焐龑ψ约旱拇虬绺蛴诓痪行」?jié)的狂野,閔文的話看表象完全就是一個溫婉賢淑的柔情江南女子。
“???我?長這樣?”
“……”沉默中閔文跟隨朱升的腳步慢慢挪步到朱升后面,表示默認。
“其實……也不太像”蔡烠的目光在閔文身上停留片刻突然被什么東西灼傷似的飄走了。
朱升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腳尖,快把后槽牙咬碎了。
閔文不明所以的低下頭也想去看鞋:“怎么了?……”短暫的卡殼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假裝系鞋帶:hhh差點沒繃住,男人嘛~
卻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空虛。
隨后就是一陣尬聊啊。
閔文忍不住往朱升的臉上多留意了幾分:沒我好看,但也不丑。
似乎?曾經(jīng)也有個人……回憶中見不到相貌,就暫且把蔡烠的臉貼上去吧。
那朱升呢?關(guān)于胡梓和李進大他們,也慢慢的找到對應(yīng)著的模塊。其他人也是有所微弱的感知。唯獨這個熟悉感如此之強的家伙,和自己的曾經(jīng)沒有半分的互動關(guān)系。
明明只差臨門一腳,但是總有一些規(guī)則,讓她無法踹下去。
……又不是不行。
我把事情跟朱升描述一下,讓她來踹不就行了。
“你是說你對我有熟悉感但是完全沒有一點的社交聯(lián)系是嗎?”朱升十分訝異的目光,抬頭便對上了閔文懵懂的眼神。
“便是如此了,別的沒啥可交代的?!?/p>
“那你……”朱升欲言又止。
“那我……”閔文開團秒更。
“是我……”
“是你……”
“我是你嗎???”閔文感到一陣眩暈,借口去上廁所,卻差點摔倒在隔間。
那次之后,朱升就很少再見到閔文了。
晚風(fēng)徐徐吹來。朱升心事重重偷偷遠離家人獨自去跨江大橋上透透氣,心中還想著閔文的不辭而別,有點掛念的意味。
還沒上橋呢,遠處的跨江大橋上似乎有個人影在搖曳。身著一身藍色的長款旗袍。跟自己第一次見到閔文時穿的一樣。
隨著一聲砰的入水聲,一切仿佛按下了倍速。
閔文死了。
直到此刻朱升也沒反應(yīng)過來。因為壓抑久了的情感根本沒法主導(dǎo)痛苦。
閔文并不是死在江里。
她的生命體征卻在一天比一天的衰弱,查不出來。
在醫(yī)院里我再一次見到她。
她擁抱了我,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些東西完全無法言說。但她不想再過茍延殘喘的像陰溝里的老鼠一般的生活了。
我直視她的目光,我知道,她想拋下我了。
我不該束縛她的靈魂,但我很自私。
我完全沒有辦法讓情緒泄洪使自己做出任何一點動容的反應(yīng),那樣我會瘋掉的。
一陣沉默過后,她告訴我,她要回家了
那個有蔡烠、胡梓……還有著她的家的那個地方。
她告訴我那里很遠。
遠到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但只要我照鏡子就能看見她。
她告訴我我終將成為她,但似乎她并不希望這樣。又說自己太失敗了,不斷的逃避,寧愿在一個虛構(gòu)的壁壘里度過一生。
她說她依然會想念我,每次照鏡子都在看著我。
我要回家了,她最后一句話說。
她看我的眼神,我仿佛見過無數(shù)次。但是我的記憶似乎也進入了一片空白。
在這片空白中,我全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猛然咳了一大口鮮血,隨后醫(yī)生護士瘋狂的涌入進來……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她。
可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到了規(guī)則。
沒人記得閔文……我能感知到我的記憶也在被刪除……但也只是一剎那。
眨眼間看向鏡子:
“我的那件藍色旗袍到了嗎?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