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fù)Ｔ诿裾珠T口。
那棟莊嚴肅穆的建筑，此刻在沈昭寧眼中，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墳?zāi)?，即將埋葬她為期不長的婚姻和所有關(guān)于愛情的幻想。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似乎都帶著鐵銹般的冷意，試圖給自己最后一點支撐的力氣。
車門被從外面打開，賀沉舟站在門邊，幾乎是下意識地，如同過去千百次那樣，自然而然地彎下腰，伸出手護在她的頭頂，防止她撞到車框。
這個體貼入微的習(xí)慣性動作，讓沈昭寧下車的動作僵了一瞬。
她站定，抬眼看向他，嘴角極其艱難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謝謝。”
謝謝你這最后的、不合時宜的溫柔。也謝謝你這溫柔背后，帶來的徹骨寒心。
賀沉舟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緩緩收回，指尖蜷縮進掌心。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那扇決定他們關(guān)系終結(jié)的大門。
流程比想象中更快。沒有爭吵，沒有財產(chǎn)糾紛，協(xié)議早已簽好，工作人員例行公事的詢問，得到的都是麻木而統(tǒng)一的回應(yīng)。
當(dāng)那本暗紅色的、印著“離婚證”字樣的小冊子被推到他們面前時，沈昭寧的目光落在上面，突然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
那笑聲里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情緒，像是自嘲，又像是終于面對現(xiàn)實的荒誕解脫。
賀沉舟的視線也凝固在那本刺眼的證件上，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仿佛那薄薄的本子有千鈞重。
沉默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久，他才伸出手，指尖微顫地拿起了屬于他的那一本。
沈昭寧也默默拿起了自己的。
沒有再看對方一眼，他們一前一后，再次走出了民政局的大門。
陽光依舊明媚，卻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送你回去?！辟R沉舟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沈昭寧沒有拒絕，默然地坐回了副駕駛。這一次，他沒有再為她護住頭頂。
車子重新駛?cè)胲嚵鳌?/p>
沈昭寧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高樓大廈，行人匆匆，世界依舊喧囂運轉(zhuǎn)，沒有任何不同?？伤娜松?，已經(jīng)天翻地覆。
這兩天流了太多眼淚，此刻眼眶干澀得發(fā)痛，竟然一滴也流不出來了。
所有的悲傷仿佛都沉淀到了心底最深處，變成了一種沉重的、麻木的鈍痛。
車內(nèi)安靜得可怕。
良久，沈昭寧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出奇，沒有責(zé)怪，沒有怨恨，甚至沒有太大的波瀾，就像是在討論今天天氣不太好一樣：
“賀沉舟，你為什么不直接跟我翻臉？大吵一架，或者把錯推給我一點……那樣的話，我或許也不會這么難過了。”
她寧愿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也好過現(xiàn)在這樣，讓她連恨都無法徹底，只能在無盡的“好”與“背叛”的撕扯中痛苦不堪。
賀沉舟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
他薄唇輕啟，聲音很輕，卻每一個字都砸在沈昭寧的心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真誠：
“是我有錯在先，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彼D了頓，像是在艱難地組織語言，“我不會對你翻臉，我……沒有資格這樣對你。”
“就算離婚了，”他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聲音低沉卻清晰，“我也不會……不能去詆毀你。因為……”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種深刻的執(zhí)拗，像是在對抗什么，又像是在堅守什么：“因為曾經(jīng)的我不允許，現(xiàn)在的我……也不同意這樣傷害你?！?/p>
最后那句話，他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卻帶著千鈞的重量：“因為你很好……所以我不能詆毀你。”
因為你很好。
所以即使我無法愛你，即使我傷害了你，我也無法否定你的好，無法用丑陋的方式去玷污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我真心珍惜過的時光。
這一刻，沈昭寧望著窗外，一直緊繃著、仿佛隨時會斷裂的某根弦，忽然間松開了。
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塊巨大的、冰冷的巨石，仿佛被這句話悄然擊碎了一角。
她真的……不怪他了。
不是原諒，而是理解了。理解了他的掙扎，他的無奈，他那份可悲的、甚至有些迂腐的“原則”和“真誠”。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好得讓她心痛，也好得讓她無法真正去恨。
恨這樣一個直到最后還在維護她、承認她“很好”的人，顯得她自己都變得狹隘和可悲了。
眼淚依舊沒有流下來，但那種窒息般的絕望和撕扯般的痛苦，卻奇異地開始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邊無際的、沉重的疲憊和……釋然。
就這樣吧。
她默默地想。
讓這場始于玫瑰、終于離婚證的鬧劇，就停在這里吧。
停在彼此還算體面的時刻，停在他還承認她“很好”的瞬間。
她終于，可以真正地，開始嘗試著……放過自己了。
黑色的轎車緩緩滑行，最終平穩(wěn)地停在了沈家那扇氣派卻此刻顯得格外冰冷的鐵門外。
引擎低沉的轟鳴聲熄滅，車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彼此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
這段路的終點，終于還是到了。
沈昭寧沒有立刻下車。
她靜靜地坐了幾秒，仿佛在積蓄最后一點力氣。然后，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駕駛座上的賀沉舟。
陽光透過車窗，勾勒出他清晰卻寫滿疲憊和愧疚的側(cè)臉輪廓。
她努力地、非常努力地，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不再苦澀，不再破碎，雖然眼底迅速積聚起晶瑩的水光，像蒙著一層薄霧的湖面，但那揚起的嘴角弧度卻是真誠的，甚至帶著一種歷經(jīng)巨大痛苦后淬煉出的平靜與柔和。
“賀沉舟，”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斟酌過，“謝謝你……一直都這么愛我?！?/p>
她感謝的，是那個十六歲遞來玫瑰創(chuàng)可貼的少年，是那個為她傾盡所有買一束花的少年，是那個曾真心實意想要給她一個未來的丈夫。
那份愛，她相信，在它存在的那一刻，是真實且純粹的。
眼淚終于承載不住重量，一顆豆大的淚珠毫無征兆地從她眼角滑落，沿著蒼白的臉頰滾下一道濕痕。
但她沒有在意，只是抬手，用指尖輕輕將它揩去，動作甚至帶著一點釋然的輕快。
她看著他，目光清澈而堅定，送上了她最后的、也是真心的祝福：
“祝你和他幸福。”她頓了頓，補充道，聲音里帶著一種深切的懇切，“希望你……就算一個人，也要一直一直幸福?！?/p>
這句話包含了太多：希望他得償所愿，也希望他無論何種境況，都能安好。
“……再見?！?/p>
最后兩個字，輕飄飄地落下，為他們的故事，徹底畫上了終止符。
說完，她沒有再停留，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拿起放在腿上的包，干脆利落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她沒有回頭，背影挺得筆直，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著庇護，卻也剛剛見證了她愛情墳?zāi)沟募议T。
賀沉舟僵在駕駛座上，目光死死追隨著她那決絕又單薄的背影，心臟像是被掏空了一塊，呼嘯著灌進冰冷的寒風(fēng)。
他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直到她的身影即將沒入大門時，他才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極其沙啞地、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喃喃地回應(yīng)了一句：
“……你也一定要?！?/p>
你一定要幸福。一定。
這是他唯一還能給予的、也是最深切的祈愿。
他沒有下車，沒有資格再踏進沈家一步。他只是在那里停了很久，直到確認她安全進了門，直到那扇鐵門緩緩關(guān)上，徹底隔絕了他的視線。
然后，他發(fā)動車子，緩緩駛離。后視鏡里，沈家宅邸越來越遠，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消失不見。
后來，他如他所說，凈身出戶，回來安靜地、迅速地收拾了自己所有的東西。
東西不多，幾乎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所有屬于他的痕跡。
沈昭寧站在二樓的窗簾后面，安靜地看著樓下。
看著他把那個小小的行李箱放進叫來的出租車后備箱，看著他抬頭，似乎朝她窗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或許只是錯覺，看著他坐進車里，車子緩緩駛離，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沒有糾纏，沒有道別，干脆利落。
那一刻，沈昭寧的心口還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像被細針輕輕扎過。
但很快，那刺痛就被一種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空曠感所取代。
好像……也就那樣了。
曾經(jīng)以為失去他會是天崩地裂、無法承受之事，可現(xiàn)在真正看著他離開，看著他的痕跡被徹底抹去，她發(fā)現(xiàn)，原來心臟還在跳動，呼吸還在繼續(xù)。
放開他，似乎……真的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了。
就像拔掉一顆蛀空了的牙齒，剛開始會痛，會不習(xí)慣那個空洞，但久了就知道，那是為了更好的愈合。
她拉上窗簾，將窗外那片他消失了的風(fēng)景隔絕開來，也仿佛將那段充滿了玫瑰香氣和最終苦澀的往事，輕輕合上。
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路了。
（因為作者睡得太晚了，所以不小心復(fù)制錯誤了，我一般會在口袋寫作上寫小說，寫好了就復(fù)制下來，害得大家沒有看到第五章的內(nèi)容，如果看過這一章的寶寶，可以劃走了，愛你們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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