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宮，沈玦仙尊的書房。

這里原本陳列著無數(shù)高深道法典籍、仙界秘聞錄以及各方勢力的卷宗，氣氛莊重肅穆，足以讓任何踏入此地的仙官屏息凝神。然而，近來這書房的一角，卻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多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白玉書架，上面擺放的不再是艱澀的古籍，而是一些封面繪制著可愛圖案的《靈植培育入門》、《百果圖鑒》、《小云雨訣的十八種妙用》，甚至還有幾本凡間的話本子，講的是才子佳人、山精野怪的有趣故事。

這自然是宴秋的“專屬書架”。

自從發(fā)現(xiàn)沈玦的書房又大又安靜，還有好多他沒見過的“圖畫書”（某些帶插圖的典籍）后，宴秋就理直氣壯地占據(jù)了一角。沈玦處理公務(wù)時，他便蜷在旁邊的軟塌上，抱著一本圖鑒或話本看得津津有味，遇到不認識的字或者不懂的情節(jié)，就蹭過來問沈玦。

此刻，沈玦正批閱著一份關(guān)于魔族邊境異動的奏報，眉宇微蹙。忽然，衣袖被輕輕扯了扯。

他低頭，對上宴秋那雙清澈又帶著點困惑的眼睛。

“故人，這個字念什么？”宴秋指著話本上的一個字。

沈玦看了一眼，是“癡”。他放下朱筆，耐心道：“念‘chi’，癡迷，癡心的癡?！?/p>

“癡心是什么意思？”宴秋好學不倦。

沈玦頓了頓，看著對方純凈的眸子，緩聲解釋：“就是……把一個人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念念不忘，愿意為他做很多事?！?/p>

“哦……”宴秋似懂非懂，低頭看了看話本，又抬頭看了看沈玦，忽然眼睛一亮，“那我對你就是癡心嗎？我每天都想看到你，吃到好吃的也想分給你，拿到好玩的也想給你看！”

“……”沈玦的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微微泛熱。他輕咳一聲，掩飾住內(nèi)心的波瀾，伸手揉了揉宴秋的頭發(fā)，“這不完全一樣。不過……謝謝你想著我?！?/p>

宴秋滿足地笑了，又趴回去繼續(xù)看他的故事，嘴里還小聲嘀咕著：“這個書生對他喜歡的小姐就是癡心，送了好多禮物呢……故人你也送了我好多禮物……”

沈玦聽著他的嘟囔，唇角不自覺揚起，只覺得那份關(guān)于魔族異動的奏報，似乎也沒那么煩心了。

除了識字讀故事，宴秋還對沈玦的“工作”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這一日，一位掌管仙界律法的仙官前來匯報一樁仙獸傷人案的裁決結(jié)果，言辭鏗鏘，引經(jīng)據(jù)典。

宴秋坐在旁邊，一邊啃著靈果，一邊聽得入神。待仙官匯報完畢退下后，他蹭到沈玦身邊，好奇地問：“故人，剛才那個白胡子老爺爺說的‘天條’是什么？很厲害嗎？比你的話還厲害？”

沈玦失笑，耐心解釋道：“天條是維系仙界秩序的規(guī)則，眾生皆需遵守。我亦在其約束之內(nèi)?！彼D了頓，看著宴秋，“不過，在這清虛圣地，我的話，確實比一般的天條更有效些?！?/p>

宴秋“哇”了一聲，眼睛里充滿了崇拜：“故人你好厲害！那……那我以后要是不小心弄壞了別人的東西，是不是報你的名字就不用賠了？”

沈玦：“……” 他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覺得有必要給這小桃仙普及一下基本的是非觀念。

“不行?！彼?，“做錯了事，便要承擔責任。與是否報我的名字無關(guān)?！?/p>

“哦?！毖缜锼贫嵌攸c點頭，又問，“那如果別人先欺負我呢？”

“那便告訴我?！鄙颢i的語氣自然而然地帶上了一絲護短意味，“我自會為你主持公道?！?/p>

宴秋立刻眉開眼笑，覺得自家“故人”真是講道理又可靠！

日子就在這樣瑣碎而溫馨的日常中流淌。宴秋的靈體在沈玦不間斷的溫養(yǎng)下愈發(fā)凝實，性子也越發(fā)活潑開朗，偶爾甚至會流露出一些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源自本性的小習慣。

比如，他午睡時，總喜歡尋個有陽光又不會太刺眼的地方，若是沈玦在旁，便會無意識地靠過去，尋個舒服的姿勢蜷著，像一只依賴主人的貓兒。

又比如，他吃到極合胃口的東西時，會滿足地瞇起眼，腳尖輕輕點地，那細微的小動作，與三百年前，沈玦記憶中那個被他刻意忽略、壓抑的暗衛(wèi)，在某些瞬間悄然重合。

每當這時，沈玦心中便會涌起一股混雜著酸楚與慶幸的暖流。他錯過了太多，但幸好，上天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讓他能親眼見證這株桃花，掙脫所有束縛，自由自在地綻放出原本應(yīng)有的模樣。

這一日，沈玦需前往三十三重天外的紫霄宮，與幾位隱世仙尊商議要事，預計需離開一兩日。

這是自桃林重逢后，他第一次要與宴秋分開。臨行前，他細細叮囑：“我已吩咐下去，你需要什么，直接告知仙童便可。桃林四周我也加強了結(jié)界，很是安全。我盡快回來?！?/p>

宴秋正擺弄著一套沈玦新給他的、能組合成各種小型幻陣的琉璃珠子，聞言抬起頭，臉上沒了平日沒心沒肺的笑容，嘴巴微微嘟起，扯住沈玦的衣袖：“要去很久嗎？”

“不久，一兩日便回。”沈玦溫聲道。

“哦……”宴秋低下頭，手指絞著沈玦的衣袖，那“滿滿的、漲漲的”感覺又來了，這次還夾雜著一種空落落的不安。他小聲道：“那……那你快點回來。”

這依賴的姿態(tài)和話語，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沈玦的心尖。他忍不住將人攬入懷中，輕輕抱了抱，感受到懷中人瞬間的僵硬后又很快放松，甚至下意識地回摟住他的腰，低聲道：“好，一定盡快?！?/p>

沈玦離開后，桃林似乎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宴秋看著那套琉璃珠子，也覺得沒那么好玩了。他躺在桃樹上，看著云卷云舒，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

仙童送來的靈果糕點，似乎也沒了往日的香甜。他啃了兩口，就放下了，望著清虛宮的方向發(fā)呆。

原來，習慣了一個人的陪伴后，短暫的分別竟是這般滋味。這就是“癡心”里說的“念念不忘”嗎？宴秋迷迷糊糊地想著。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天，第二日午后，宴秋正懨懨地給桃樹澆水，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起頭。

只見天邊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疾馳而來，衣袂翻飛，轉(zhuǎn)眼便落在了桃林中，不是沈玦是誰？

“故人！”宴秋眼睛瞬間亮了，扔下水瓢，像只歡快的小鳥般撲了過去。

沈玦穩(wěn)穩(wěn)接住他，感受到懷中人真實的溫度和雀躍，連日的奔波與商議要事帶來的疲憊仿佛瞬間消散。他低頭，看著宴秋亮晶晶的眼睛，柔聲道：“我回來了。”

“嗯！”宴秋用力點頭，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仿佛生怕他再離開，“事情辦完了嗎？”

“辦完了?！鄙颢i牽起他的手，往桃林深處走去，“給你帶了些紫霄宮特有的‘星屑糖’，嘗嘗看?！?/p>

跟在沈玦身后、晚一步抵達的幾位仙官，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那位向來冷面冷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仙尊，竟如此自然地牽著那桃花小仙的手，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還特意帶了零嘴兒……幾位仙官面面相覷，皆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與恍惚。

這……這真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沈玦仙尊嗎？

而桃林中，宴秋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嘗了一顆星屑糖，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還有絲絲星辰靈氣散開，他幸福地瞇起了眼：“好甜！故人你最好了！”

沈玦看著他滿足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想起在紫霄宮時，幾位老友對他近日的變化頗感好奇，旁敲側(cè)擊。他只淡淡道：“養(yǎng)了一株桃樹，甚是費心。”

老友們皆是不信，養(yǎng)株桃樹能讓他這般眉眼帶笑？

如今看著宴秋，沈玦心想，確實費心，卻甘之如飴。

夜幕降臨，星辰砂點綴的桃林如夢似幻。宴秋靠在沈玦身邊，一邊吃著星屑糖，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他離開這兩日，桃林里發(fā)生的趣事——哪只靈鳥孵了蛋，哪株桃樹開了第一朵重瓣花……

沈玦安靜地聽著，偶爾回應(yīng)一兩句。

說著說著，宴秋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腦袋一點一點，最終靠在了沈玦的肩上，呼吸變得均勻綿長——竟是說著話睡著了。

沈玦微微側(cè)頭，看著枕在自己肩頭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月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輪廓，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宴秋睡得更舒服些，然后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

掌心的溫度相互傳遞，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與滿足感充盈著沈玦的心間。

他抬頭望向夜空，星河璀璨，亙古不變。而他的世界里，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守著清冷月光與無盡悔恨。

這片桃林，這個失而復得的人，就是他漫長仙途上，最溫暖、最明亮的歸處。

至于那些尚未言明的過去，那些深藏心底、日益滋長的情愫……都不必急于一時。

歲月悠長，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仙尊微微低頭，一個輕如花瓣拂過的吻，悄然落在宴秋的發(fā)間。

睡夢中的桃花小仙，仿佛感受到了這份珍視與守護，唇角微微彎起，做了一個帶著星屑糖甜香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