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淮洲被熱浪裹得嚴實,蟬鳴從老槐樹的枝葉間鉆出來,混著柏油路蒸騰的熱氣,黏在人裸露的胳膊上。沈禾撐著一把米白色遮陽傘,裙擺被風(fēng)掀得輕輕晃,腳步卻沒半分遲疑,直奔巷尾那家藏在雜貨鋪旁的舊書攤。
她昨天刷論壇時刷到有人說,這兒藏著一本林鶴年的絕版短篇集《潮聲漫過窗臺》。那是她追了三年的作家,這本書早在上架時就被搶空,她找了大半年都沒蹤影。
書攤支在一棵老梧桐下,木板搭的架子被曬得發(fā)燙,書脊上蒙著薄灰,卻按類別碼得整齊。沈禾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泛黃的紙頁,目光在“文學(xué)類”那排里掃來掃去,心跟著提了起來。
“找什么?”
冷不丁的男聲從頭頂落下,沈禾嚇了一跳,手里的書“啪”地掉在地上。她抬頭時,陽光剛好穿過梧桐葉的縫隙,落在男生身上——他穿件黑色短袖,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線條利落的手腕,額前碎發(fā)被汗濡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手里還轉(zhuǎn)著個黑色馬克杯,眼神落過來時,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銳感。
是老板?看著也太年輕了。沈禾撿起書,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小聲說:“我找林鶴年的《潮聲漫過窗臺》,聽說這兒有……”
“林鶴年?”男生挑眉,走到架子另一側(cè),指尖在最上層的書堆里翻了翻,動作算不上輕,卻沒碰亂旁邊的書,“你確定?這人的書賣得少,絕版的更別說了,別是聽人瞎傳的?!?/p>
語氣里帶著點不客氣的懷疑,沈禾攥著傘柄的手指緊了緊。她知道自己看著軟乎乎的,可找這本書的心思是真的,當(dāng)下仰著下巴反駁:“不是瞎傳,論壇里有人上周還在這兒見過,老板你再找找嘛?”
她聲音軟,尾音帶著點撒嬌似的調(diào)子,男生轉(zhuǎn)杯子的動作頓了頓,低頭看她——女生蹲在地上,裙擺鋪成小小的圓,珍珠發(fā)卡在陽光下閃了閃,連指尖都透著點細軟的白,倒真像株怕曬的芽。
“別叫老板,我替人看店的。”他移開目光,手往更里面的縫隙探,“等會兒啊,這書可能壓底下了?!?/p>
沈禾乖乖應(yīng)著,視線卻忍不住往他手上飄。他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翻書時動作不算慢,卻沒弄皺一頁紙。偶爾有風(fēng)吹過,帶著舊書特有的油墨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倒比巷口的冰汽水還讓人舒服。
“找到了?!?/p>
男生把書遞過來,封面上印著暗紋的海浪,邊角有點磨損,卻還算完好。沈禾眼睛一亮,連忙接過來,指尖碰到他的手,只覺得微涼,跟這燥熱的天一點也不搭。她低頭翻了兩頁,確認是正版,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太好了!多少錢呀?”
“二十?!蹦猩吭诩茏由希粗⌒囊硪戆褧г趹牙?,像抱著什么寶貝,忍不住多嘴,“林鶴年的書有什么好?文字磨磨唧唧的,不如看點推理小說過癮?!?/p>
沈禾抬頭瞪他一眼,臉頰因為激動有點紅:“才不是磨嘰!他寫海的時候,能讓人好像真的站在海邊一樣,連風(fēng)的味道都能寫出來。你沒讀過,別亂說?!?/p>
她平時看著開朗,可碰到喜歡的作家被質(zhì)疑,倒生出點小脾氣。男生看著她鼓著腮幫子的模樣,突然覺得有點好笑,轉(zhuǎn)著杯子說:“行,我沒讀過,是我亂說。不過——”他頓了頓,視線落在她的裙子上“同學(xué),你裙子臟了”
“同學(xué)?”沈禾愣住,這稱呼來得突然,帶著點調(diào)侃,卻不算冒犯。她低頭看了眼裙擺,果然沾了些泥土和灰,頓時皺起眉,伸手想去拍,又怕把懷里的書弄臟,動作僵在半空。
男生看著她這副左右為難的樣子,沒忍住笑出聲:“行了,別拍了,回家拿濕毛巾擦就行。錢給我吧,二十?!?/p>
沈禾連忙從包里翻出錢包,遞給他一張二十的紙幣。指尖再次碰到他的手,還是微涼的,她飛快地收回手,抱著書站起來,小聲說:“謝謝啊……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還來買書。”
“謝知白。”男生接過錢,塞進旁邊的鐵盒里,“你呢?”
“沈禾。”她說完,又想起什么,補充道,“我是淮洲中學(xué)高一的。”
謝知白挑眉,眼神里多了點意外:“這么巧?我也在淮洲,高一16班?!?/p>
沈禾笑了笑“確實好巧,我高一17班的”
陽光好像更烈了些,沈禾看著眼前的男生,突然覺得這個八月好像沒那么熱了。她抱著懷里的舊書,珍珠發(fā)卡閃了閃,笑著說:“那以后就是朋友啦!謝知白,下次我來買書,你可得給我留著好看的!”
謝知白轉(zhuǎn)著馬克杯,嘴角勾了勾,沒直說答應(yīng),只道:“看心情?!?/p>
沈禾抱著書往后退了兩步,“我走啦,下次見!”
她轉(zhuǎn)身時,裙擺晃了晃,像只輕快的蝴蝶。謝知白靠在架子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收回目光。他低頭看了眼手里的馬克杯,又看了眼架子上那本剛被拿走的《潮聲漫過窗臺》,手指在書堆上敲了敲,沒說話,卻難得沒再吐槽那磨磨唧唧的文字。
巷子里的蟬鳴還在繼續(xù),八月的風(fēng)帶著熱氣吹過,舊書攤的油墨香里,好像多了點不一樣的味道。沈禾抱著書走在陽光下,偶爾低頭摸一摸封面上的海浪,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壓不住——她想,這個暑假,好像比她寫在小說里的夏日,還要讓人期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