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安小姐？”

“嗯？”她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你受傷了嗎？”

心跳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隨安瞥了眼右肩，發(fā)現(xiàn)血跡已經(jīng)蔓延到袖口?！皼]事的，寶貝，”她輕描淡寫地說，“只是擦傷?！?/p>

“你應(yīng)該讓艾米看看！”安德烈斯突然向前探身，安全帶繃得筆直，“上次我摔斷胳膊，她只用了一分鐘就治好了！艾米是最棒的治療魔法師！”

“艾米啊……”十七歲的艾米莉·莎洛姆·瓦倫斯——隨安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總是扎著兩條金色辮子的溫柔女孩。

之前她受傷都是找常戚前輩幫忙。憑心而論，常戚在這方面也很在行，只要他愿意的話。如果他能有選擇，或許也能像艾米莉一樣成為“最棒的治療師”，然而……

江隨安想起Fantasty酒吧的喧鬧，想起周密的計劃本上寫的執(zhí)行人，每一行每一列都有常戚被迫換上的陌生假名。而當(dāng)今她手下埋葬過不知道多少條人命，她還記得殺死第一個人的那個夜晚，那時是臥底訓(xùn)練，她才只有十五歲——也是那一年，她認(rèn)識常戚。

后來她曾將此事講給他聽，大她八歲的前輩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摸了摸她的頭，久久地、悲哀地注視著少女的眼睛，帶著一種醫(yī)者般的悲天憫人。

——肩膀又是一陣刺痛傳來。

而拋開這些，常戚更是一個極其優(yōu)秀、經(jīng)驗豐富的情報員和臥底搜查員，這點毋庸置疑。那么，他的暴露……只能指向一個更可怕的事實：政府高層中，必然潛伏著阿西里埋下的“釘子”，而且位置極高，高到能接觸到常戚這種級別臥底的絕密檔案。

否則，根本無法解釋他精心構(gòu)筑多年的偽裝為何會一朝崩塌……

“——隨安小姐？”

“……啊，不嚴(yán)重的，我還是不麻煩她了?！?/p>

“才不麻煩呢！”男孩急急地說，小臉漲得通紅，“我們都很喜歡隨安小姐！艾米還經(jīng)常和愛迪說起你呢，連塞拉有時也會加入的?！?/p>

隨安的手指微微一頓。

“是嗎……”她若有所思地望向前路。倒是不指望能從這孩子口中聽到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她臥底的事是機密，剛剛畢業(yè)、成為醫(yī)療魔法師的艾米莉·瓦倫斯不知情，愛德蒙肯定也不會和弟弟妹妹多說，和她的交集只有瓦倫斯家那一小段時間的塞拉菲娜·克勞利更不用提。這三人聊的頂多就是上學(xué)時的她，以及作為安德烈斯家庭教師的她。“都說了什么呀？”

“嗯……”安德烈斯皺起眉頭，努力思考，“艾米說，你明明在學(xué)院成績名列前茅，畢業(yè)后卻跑來給我做家庭教師，真是搞不懂。”

除了“瘋帽子”，她總得有個表面的身份，瓦倫斯家的家庭教師就再好不過，而且方便她和愛德蒙·瓦倫斯他們接頭……不過那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

“那是因為安德烈斯超可愛哦。”她拖長聲調(diào)，像在講一個睡前故事，“老師一見你就喜歡得不得了。太喜歡你了，所以來給你做家庭教師的?！?/p>

“真的？”男孩瞪大眼睛。

“假的?！彪S安突然板起臉，“是你哥哥給的錢太多了?！?/p>

“隨安小姐——！”

“好啦好啦，寶貝，我開玩笑的。”隨安回頭對他一笑，“說說看，他們還聊什么了？”

“嗯……艾米問愛迪最近在忙什么工作，愛迪說在忙著抓老鼠。我覺得還不如家庭教師呢。”安德烈斯皺眉，“我討厭老鼠，它們總是臟兮兮的。”

隨安為這個隱喻而失笑：“我也覺得?！?/p>

“對了對了，艾米還提到你，問你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沒有的話，想把我們的約翰表哥介紹給你?！?/p>

“哇哦~”隨安夸張地感嘆，“你哥哥怎么說？”

“他說，親愛的艾米，那家伙八百個前任呢，玩過的男人興許比你見過的還多……愛迪還說你隨便和人睡覺?！?/p>

江隨安：“……”

——雖然她確實交過很多男友，也有過些one-nightstand?的對象……但這真的是八歲小孩在場時該說的話嗎？！

“……然后呢？”

“我覺得很不公平，因為愛迪和他的朋友們之前玩太晚，也經(jīng)常一起睡不回家……”安德烈斯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我過去反駁，愛迪發(fā)現(xiàn)我在門外偷聽，把我趕走了。所以，小姐，你……”

“沒錯，我朋友多，太晚了也經(jīng)常一起睡。”隨安冷笑，“真是的……”食色性也，都是成年人了，發(fā)泄欲望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而且她明明只挑長得帥且單身的適齡男性，怎么就“隨便”了，“這個愛德蒙·瓦倫斯，自己嘴巴壞到?jīng)]有異性緣，就在這里……”

——不對。我在說什么呢。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我們還在學(xué)?；蛲邆愃辜业臅r候了。

她的聲音一下子頓住，車廂里突然安靜下來。車載廣播的音樂聲變得格外清晰——《致愛麗絲》。安德烈斯歪著頭望向窗外，表情漸漸變得困惑。

“我們……真的是去找我哥哥嗎？”男孩小聲問，手指無意識地?fù)钢踩珟?，“這條路好陌生……”

江隨安的后背繃緊了。孩子的直覺有時會準(zhǔn)得可怕。

“當(dāng)然啦，我親愛的安迪，”她聲音柔和，右手悄悄摸向儲物格里的魔杖，“我們要給愛德蒙一個驚喜！老師當(dāng)然不會害你，你相信老師的，對不對？”

后視鏡里，男孩遲疑地點了點頭，藍(lán)眼睛里的疑慮卻并未完全消散。隨安扯出一個微笑，心里某個角落傳來細(xì)微的刺痛。

——老師當(dāng)然不會害你。

——但老師會說謊。

在《致愛麗絲》的鋼琴聲中，這個認(rèn)知像肩上的傷口一樣，汩汩地滲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