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監(jiān)禁室。
——黑暗。
粘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將他徹底淹沒。
江明哲漂浮在這片無聲無息的海洋里,意識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在混沌邊緣搖搖欲墜。手腕上冰冷的針頭連接著透明的細(xì)管,將冰涼的葡萄糖液一點(diǎn)一點(diǎn)滴入血管——這幾乎是他與外界唯一的聯(lián)系,延續(xù)著這具軀殼里幾近熄滅的生命之火。
——距離被關(guān)進(jìn)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估計已經(jīng)有十幾天時間了。
我還活著嗎?他有時候會迷迷糊糊地這么想。
寂靜對人的精神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總是會想起那些不好的記憶。
父母冰冷的遺體、痛苦的臥底訓(xùn)練、姐姐嘲諷的笑……
他嘗試做一些冷靜的思考,卻總是陷入昏沉。想必是屋子或藥被人動了什么手腳??諝饫?,或是那維持生命的液體中,必定摻雜了令人遲鈍的藥劑。絕望如同冰冷的水草,悄然纏上腳踝。
這樣下去不行。必須想辦法清醒,才有可能活下去。
在完全的寂靜中,他只能依靠回憶來渡過這難捱的黑暗。
他會想起幼時母親溫暖的懷抱,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皂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小小的他窩在那里,絮叨著天馬行空的夢想,直到一個輕柔的晚安吻落在額頭。會想起風(fēng)塵仆仆歸來的父親,變魔術(shù)般從身后拿出禮物時,那雙帶著疲憊卻溫柔含笑的眼睛。
【阿哲,怎么又變重啦?】
他會想起孤兒院斑駁墻壁下奔跑嬉鬧的玩伴們,想起陽光下院長奶奶撫摸他頭頂?shù)氖?,想起在艾弗拉上學(xué)時收到的的信。
【明哲,你在那邊還好嗎?奶奶一直惦記著你們呢……你要照顧好自己,另外也提醒一下艾倫不要熬夜,作息規(guī)律一點(diǎn)……還有隨安,要和朋友們好好相處……】
【——奶奶真以你們?yōu)榘?。?/p>
他會想起學(xué)院時期的幾個好友,想起那些或是吐槽或是親昵的“明哲”,想起天晴的料理,想起久別重逢后若兒和艾倫大笑著撲向自己的擁抱。
【明哲,要不要嘗一下這個?】
【怎么才回來?我們想死你啦!】
他會想起蘇茜·坦普羅——當(dāng)然她也是他的好友。但也許……只是也許,在心里的某個角落,他并不希望她只是他的好友。
【你的名字是“明哲保身”的意思嗎,明哲?】
【……我不太喜歡這種態(tài)度呢?!?/p>
活潑的、嬌蠻的、聰明的、笑盈盈的……
【不過,雖說我不喜歡明哲保身……】
【——但我喜歡明哲!】
還有,很少很少、或者很多很多的時候……
他也會想起他的姐姐。
——江隨安。
眉眼間自信而明麗,總能做出最佳選擇的江隨安。
壞笑著打趣自己,帶著一絲俏皮的江隨安。
偽裝成家庭教師,對著那個金發(fā)男孩低眉淺笑的江隨安。
最后一次見面時,決絕又嘲弄地向他告別的江隨安。
……
他們還活著嗎?
江明哲不敢想象失去這些的生活。
每當(dāng)思路往這里深入的時候,他總是強(qiáng)迫自己打住,好像再觸碰一下,就會被卷入無盡的痛楚。
漸漸的,連回憶也變得模糊、稀薄。意識逐漸被無盡的黑暗和昏沉包裹,終日陷入光怪陸離、真假難辨的噩夢之中。
——直到一束光刺入這漆黑的房間。
久違的光線像一把灼熱的利刃,直直刺向他緊閉的眼瞼。即使閉著眼,那強(qiáng)烈的刺激也穿透了薄薄的眼皮,帶來尖銳的疼痛和生理性的淚水。
就在他下意識想蜷縮躲避時,一只冰涼的手覆上了他干裂的眼瞼。
那只手纖細(xì),帶著一絲涼意,卻奇異地?fù)崞搅四枪鈳淼淖仆础?/p>
“閉上眼睛。”一個熟悉的女聲在耳畔響起,冷靜中帶著在她身上少見的、但卻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太久沒見光了,會傷眼。”
緊接著,是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連接在冰冷墻壁上的手銬被利落地打開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明哲?!迸说穆曇粢琅f平靜,卻蘊(yùn)含著一種強(qiáng)大的力量感,穿透了他混沌的意識。
束縛解除,那只手也移開了。江明哲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在炫目的光線中劇烈晃動,努力聚焦。
逆著刺眼的光源,他看到一個模糊卻熟悉的身影輪廓。
——是他的好友,蘇茜·坦普羅。
“我?guī)愠鋈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