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鳳棲

翊國公府的午后，時光流淌得格外緩慢粘稠。金猊香爐吐納著昂貴的暖香，絲絨簾幕低垂，將窗外過于明亮的天光濾成一片曖昧朦朧的昏黃。

羋月斜倚在貴妃榻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一把玉梳，聽著心腹侍女用一種刻意壓低的、帶著邀功意味的聲調，稟報著近日長安城最隱秘的流言。

“……永陽坊那邊，司空大人手段酷烈，狄大人碰了一鼻子灰，陛下似乎也……”侍女的聲音含混地帶過那些敏感字眼，重點落在后續(xù)，“倒是李信將軍，聽聞在返程途中，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匪類襲擊，將軍雷霆手段，盡數殲之，自身……似也受了些輕傷?！?/p>

羋月撥弄玉梳的指尖微微一頓。

李信？受傷？

她嫵媚的眼眸輕輕瞇起，掠過一絲極淡的、貓兒嗅到腥氣般的興味。那位長城守將，可不是什么會被尋?！胺祟悺彼鶄慕巧?。這背后牽扯的，恐怕遠比表面精彩。

侍女察言觀色，又小心翼翼地從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方折疊得極其整齊的素帕，隱隱透出里面包裹之物的輪廓?！斑€有……娘娘前日命奴婢留意市舶司那邊新奇的西域玩意兒，奴婢尋得此物，覺著形制奇異，或合娘娘眼緣?！?/p>

羋月懶懶地瞥了一眼，示意她打開。

素帕展開，里面并非預想中的珠寶或香料，而是一枚暗褐色、形狀扭曲奇特的干枯籽粒，表面有著天然形成的、仿佛痛苦人臉的詭異紋路。

正是李信截獲、狄仁杰嚴令追查的“魘寐籽”！

侍女顯然并不識貨，只當是某種稀罕的異域植物種子，獻寶般呈上。

羋月的目光落在籽粒上的瞬間，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她身居高位，見識廣博，雖未必立刻認出這是“魘寐籽”，但那籽粒散發(fā)出的、一種極其微弱卻令人極不舒服的陰冷死寂氣息，以及那絕非祥瑞的詭異形態(tài)，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覺和……濃厚的興趣。

這東西，絕非凡品。甚至可能……是某種不該出現的東西。

她面上卻不露分毫，只伸出染著蔻丹的纖長手指，輕輕拈起那枚籽粒，仿佛只是欣賞一件尋常玩物，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倒是……別致。從哪個商人手里得的？”

侍女報了一個名字，是個常往來西域的小胡商。

“嗯?！绷d月不置可否，指尖摩挲著籽粒詭異的紋路，感受著那點冰冷的、不祥的觸感，心思電轉。

李信的遇襲，狄仁杰的暗中追查，加上這枚莫名流入市井的詭異籽?！@幾條線在她腦中飛快交織。

有趣。當真有趣。

她緩緩坐起身，將籽粒輕輕放回素帕，包裹好，卻沒有立刻收起，而是放在指尖把玩。

“李信將軍為國戍邊，勞苦功高，如今又受驚擾，實在令人心憂?！彼曇羧崦?，仿佛只是隨口一提，“去，以本宮的名義，備一份厚禮，挑些上好的傷藥補品，再……”她目光掃過那方素帕，語氣輕描淡寫，“將這新奇玩意兒也一并送去，就說是本宮偶然所得的小玩意，給將軍把玩解悶，望他早日康復?！?/p>

侍女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主子會對那位冷面將軍如此上心，還送這么個不起眼的東西，但不敢多問，連忙躬身應下：“是，奴婢這就去辦?！?/p>

“等等?！绷d月又叫住她，唇角彎起一抹深意的弧度，“禮要送得風光些，務必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

侍女心領神會，再次應諾，悄步退下。

暖閣內重歸寂靜。

羋月緩緩靠回軟榻，指尖輕輕點著額角，眼中流轉著算計與玩味的光芒。

李信……你會如何反應呢？是警惕，是厭惡，還是……能體會到本宮這“雪中送炭”的“美意”？

還有狄仁杰，若他知道這關鍵的證物之一，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他緊盯的目標手中，又會是何等表情？

她并不在乎這籽粒背后真正的秘密，她在乎的是，如何將這潭水攪得更渾，如何在這混亂中，看清每個人的底牌，如何……將那把最鋒利的刀，握在自己手中。

送禮，不過是投石問路。

她倒要看看，這顆不祥的種子，最終能在誰的心底，開出最絢爛的……惡之花。

暖香依舊裊裊，卻仿佛混入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鐵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