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一走，劉姑姑的臉就徹底垮了下來，看梅良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塊燙手山芋，既嫌臟又不得不捧著。
“梅良玉，”她聲音冷得像冰，“嬤嬤的話你聽見了？三天！三天之內(nèi)查不出真相，你就等著去見閻王吧！”
“奴婢明白?！泵妨加竦椭^，心里卻在快速盤算。
“明白就好。”劉姑姑冷哼一聲，指了兩個看起來最精明的嬤嬤，“你們兩個，給我看好她！寸步不離！不許她銷毀任何東西，也不許她和不相干的人胡亂攀談！”
“是！”兩個嬤嬤齊聲應道，眼神不善地盯上了梅良玉，活像兩只看守獵物的母狼。
劉姑姑又吩咐其他人：“把這里收拾一下，柳如煙的尸體……先搬到偏殿冰窖暫存，等刑部的人來了再說。記住，手腳干凈點，別破壞了現(xiàn)場！”
“是。”
很快，幾個膽大的太監(jiān)進來，用一塊白布將柳如煙的尸體裹了，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房間里頓時顯得空曠了許多，但那股淡淡的腥甜氣味，似乎更濃了。
梅良玉看著他們抬走尸體，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現(xiàn)代的法醫(yī)勘察設備是別想了，只能靠她這雙眼睛和腦子里的知識了。
等房間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她和那兩個虎視眈眈的嬤嬤，梅良玉才轉過身，看向柳如煙那張空了的床。
“姑姑，”她試探著問，“我能看看柳姐姐的東西嗎？或許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
劉姑姑還沒走，正站在門口監(jiān)督，聞言皺眉：“你想干什么？別?；?！”
“不敢?！泵妨加裾\懇道，“死者為大，我也想盡快找到線索。柳姐姐的遺物里，說不定有她生前的交往記錄，或者……能看出些別的。”
劉姑姑猶豫了一下。她巴不得趕緊把這案子了結，免得惹禍上身。讓梅良玉折騰折騰，萬一真能找出點什么呢？
“看可以，”劉姑姑警告道，“但不許亂動！每一樣東西都要經(jīng)過我的眼！”
“多謝姑姑！”
梅良玉松了口氣，快步走到柳如煙的床邊。
柳如煙的東西不多，一個半舊的藍色布包放在床尾，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梳妝盒。
梅良玉先拿起那個梳妝盒。盒子是普通的木質，邊角有些磨損。打開一看，里面只有幾樣簡單的首飾：一支銀簪，一對玉耳墜（看起來質地普通），還有一盒快用完的胭脂，顏色是很淡的粉色。
“這胭脂……”梅良玉拿起胭脂盒聞了聞，只有淡淡的脂粉香，沒什么異常。
她又仔細看了看那支銀簪，樣式很樸素，就是一個簡單的彎月形，上面沒什么花紋。玉耳墜也是一樣，雕工粗糙，不像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柳姐姐家境似乎不太好？”梅良玉隨口問道。
劉姑姑在一旁冷聲道：“她是江南一個小官的女兒，家境自然比不得京中貴女。怎么？這和案子有關系？”
“只是隨口問問?！泵妨加駴]多解釋。她在想，會不會是為了錢財殺人？但看這些東西，實在不像能引來殺身之禍的樣子。
她放下梳妝盒，又拿起那個藍色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幾件換洗衣物，料子和她身上穿的差不多，甚至更舊一些。還有一本線裝的詩集，封面都磨白了，上面寫著“柳絮集”三個字，字跡娟秀，應該是柳如煙自己寫的。
梅良玉翻開詩集，里面是柳如煙抄錄的一些詩詞，偶爾有幾首她自己寫的，大多是些傷春悲秋的句子，透著一股淡淡的憂郁。
她看得很仔細，逐字逐句，連頁邊的批注都沒放過。兩個嬤嬤和劉姑姑就站在旁邊盯著，大氣都不敢出。
“這字……”梅良玉忽然停在一頁，微微蹙眉。
“怎么了？”劉姑姑立刻問道。
“沒什么。”梅良玉搖搖頭，繼續(xù)往下翻。她只是覺得，這一頁的字跡似乎比前面的要潦草一些，像是心緒不寧時寫的。
翻到最后幾頁，梅良玉發(fā)現(xiàn)了一張夾在里面的小紙條，上面用同樣娟秀的字跡寫著幾個名字：
“張青嵐、李月娥、趙婉兒……”
梅良玉眼睛一亮，這應該是和柳如煙交好的秀女名單吧？
她把紙條遞給劉姑姑：“姑姑認識這幾個人嗎？”
劉姑姑接過紙條看了看，點頭：“都是這次的秀女，住得不遠，就在隔壁幾個院子。怎么？你懷疑她們？”
“不，”梅良玉道，“我只是想知道，柳姐姐生前和誰走得比較近，案發(fā)前后，有沒有人見過她，或者和她有過爭執(zhí)。”
“哼，秀女之間，明爭暗斗是常事，誰知道有沒有結下梁子。”劉姑姑語氣不屑，“不過，這名單上的人，看著都還算安分?！?/p>
梅良玉沒說話，默默把這幾個名字記在了心里。她的記憶力一向好，尤其是在查案的時候，任何一個細節(jié)都不會放過。
除了這些，布包里就沒別的東西了。沒有信件，沒有信物，干干凈凈，仿佛柳如煙就是個毫無故事的普通少女。
這反而讓梅良玉覺得不對勁。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就算再內(nèi)向，總會有些小秘密吧？
她不死心，又仔細檢查了床鋪。床板是普通的木板，沒什么特別。她甚至彎腰看了看床底，除了一層灰塵，什么都沒有。
“奇怪……”梅良玉喃喃自語。
難道線索不在這里？
她站起身，環(huán)顧整個房間。房間太小，一目了然，除了兩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就沒別的家具了。桌子上還放著兩個茶碗，應該是昨晚她們喝水用的。
梅良玉走到桌子邊，拿起其中一個茶碗聞了聞，沒什么味道。又看了看碗底，很干凈。
“昨晚你們喝了什么？”劉姑姑問道。
“就是宮里送來的普通茶水。”梅良玉回憶道，“柳姐姐喝了半碗，我喝了一碗。”
“茶水有問題？”
“不像?！泵妨加駬u搖頭，“若是茶水有毒，我也該出事了?！?/p>
劉姑姑也覺得有道理，皺著眉沒說話。
梅良玉的目光落在墻角的一個角落，那里堆著幾個空的木箱，應該是裝她們行李用的。她走過去，蹲下身，仔細看了看那些木箱。
木箱都是宮里統(tǒng)一發(fā)放的，樣式大小都一樣，沒什么特別。但當她看到其中一個木箱的縫隙時，眼睛微微一動。
她伸手，想把那個木箱拉出來看看，卻被一個嬤嬤攔住了。
“干什么？！”嬤嬤厲聲問道。
“我看那箱子縫里好像夾著點什么。”梅良玉解釋道。
劉姑姑走過來，探頭看了看：“什么東西？”
梅良玉指了指那個縫隙：“好像是……一小塊布料？”
劉姑姑示意嬤嬤：“拉開看看。”
嬤嬤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把那個木箱往外拉了拉。果然，在木箱和墻壁之間的縫隙里，夾著一小塊淡綠色的布料碎片，大約指甲蓋大小。
梅良玉小心地用兩根手指捏起那塊碎片，對著光看了看。
“這布料……”她眉頭微蹙，“質地比我們穿的要好，而且這顏色……”
劉姑姑也湊過來看：“這是上等的杭綢，顏色是今年江南時興的‘春水綠’。怎么會在這里？”
梅良玉看向劉姑姑：“姑姑，這次的秀女里，有誰穿這種顏色和質地的衣服嗎？”
劉姑姑想了想，搖搖頭：“儲秀宮的秀女穿的都是宮里統(tǒng)一發(fā)放的衣物，料子都差不多，顏色也只有粉、藍、綠三種最普通的。這種‘春水綠’的杭綢，價格不菲，一般的秀女可穿不起?！?/p>
“也就是說，這布料不屬于柳姐姐，也不屬于我?！泵妨加裱凵皲J利起來，“那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難道是兇手留下的？
劉姑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凝重起來：“把這碎片收好！”
一個嬤嬤連忙拿出一個小錦袋，小心翼翼地把布料碎片裝了進去。
找到一個可疑線索，梅良玉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她站起身，對劉姑姑道：“姑姑，我想去找紙條上的那幾位秀女問問情況，可以嗎？”
劉姑姑皺眉：“你去？她們會說實話嗎？說不定還會被你蠱惑。”
“我不會蠱惑她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梅良玉道，“而且，我的記性很好，昨晚入睡前，我似乎看到張青嵐姑娘來找過柳姐姐，只是當時我很困，沒太留意?；蛟S她知道些什么?！?/p>
“你看到張青嵐來找過她？”劉姑姑眼睛一瞪，“為何不早說？”
“昨晚我驚魂未定，又累得很，很多細節(jié)都是剛才才想起來的?！泵妨加癜胝姘爰俚亟忉尩?。她確實記不太清昨晚的細節(jié)，但既然名單上有張青嵐的名字，不妨從她入手試試。反正她“記性好”，就算說錯了，也能圓回來。
劉姑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罷了，我陪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這些小蹄子們是不是真的干凈！”
能讓劉姑姑陪著去，自然是最好的，免得她一個人去，別人不肯說實話。
梅良玉連忙應下：“多謝姑姑?！?/p>
兩個嬤嬤也緊隨其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房間，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儲秀宮的偏院都是一排排低矮的房間，院子里種著些普通的花草，石板路上偶爾有幾個秀女和宮女走過，看到劉姑姑帶著人，都紛紛低下頭，快步躲開，眼神里帶著好奇和畏懼。
畢竟，剛死了人，誰都想離得遠遠的。
她們先去了張青嵐住的院子。張青嵐住的房間比梅良玉她們那間稍大一些，門口站著一個小宮女。
看到劉姑姑帶著人過來，小宮女嚇了一跳，連忙行禮：“見過劉姑姑?！?/p>
“你家主子呢？”劉姑姑沉聲問道。
“回姑姑，我家主子正在屋里看書呢?！?/p>
“叫她出來?！?/p>
“是。”
小宮女連忙跑進屋里，不一會兒，一個穿著淡綠色襦裙的少女跟著走了出來。
這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生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只是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氣。她看到劉姑姑，微微屈膝行禮：“見過劉姑姑。不知姑姑找我何事？”
這就是張青嵐。
梅良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張青嵐的衣著料子比柳如煙和她的要好上一些，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插著一支碧玉簪，看起來家境不錯。
劉姑姑開門見山：“張青嵐，柳如煙死了，你知道嗎？”
張青嵐顯然沒料到她會問這個，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和……慌亂？
“什么？柳、柳妹妹她……死了？”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怎么會……昨天不還好好的嗎？”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劉姑姑盯著她，“昨晚，你是不是去找過她？”
張青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是……我是去找過她，大概是戌時（晚上七到九點）左右，想問問她有沒有多余的針線，我衣服破了個小洞?！?/p>
“你呆了多久？”梅良玉突然問道。
張青嵐看向梅良玉，眼神里帶著一絲警惕和不解：“沒、沒多久，她找了針線給我，我就回來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吧?！?/p>
“你離開的時候，她有沒有什么異常？”梅良玉繼續(xù)追問，“比如，有沒有說什么奇怪的話，或者看起來不舒服？”
張青嵐皺起眉：“沒有啊……她看起來好好的，就是話還是很少。我拿到針線就走了，沒多留?！?/p>
“你確定？”梅良玉盯著她的眼睛，“比如，她有沒有提到和誰結了怨，或者收到過什么奇怪的東西？”
張青嵐被她問得有些不耐煩了：“我不知道！我和她不熟，就只是同住一個偏院，偶爾說幾句話而已！你是誰？憑什么這么問我？”
她顯然認出了梅良玉是和柳如煙同住的秀女，語氣里帶著一絲懷疑和排斥。
劉姑姑冷冷道：“她是梅良玉，和柳如煙同住。現(xiàn)在柳如煙死了，她自然要配合查案。張青嵐，你最好老實回答，否則別怪姑姑不客氣！”
張青嵐被劉姑姑的氣勢嚇住了，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低下頭，小聲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好好的?！?/p>
梅良玉看著她，沒再追問。張青嵐的反應看起來沒什么太大的破綻，但她剛才那一瞬間的慌亂，到底是因為柳如煙的死，還是因為別的？
“那你知道李月娥和趙婉兒昨晚在做什么嗎？”梅良玉換了個問題。
張青嵐搖搖頭：“不知道，我回房后就沒再出去過，也沒見到她們?！?/p>
劉姑姑看問不出什么，便帶著人離開了張青嵐的院子，又去了李月娥和趙婉兒那里。
李月娥是個體型微胖的姑娘，性格看起來很憨厚，聽到柳如煙死了的消息，嚇得哭了出來，說自己昨晚一直在房間里繡帕子，什么都不知道，和柳如煙也只是點頭之交。
趙婉兒則是個沉默寡言的姑娘，比柳如煙還要內(nèi)向，問一句答一句，說自己昨晚頭疼，很早就睡了，也沒見過任何人。
一圈問下來，竟然什么有用的線索都沒問到。
這讓梅良玉有些挫敗。難道這布料碎片就是唯一的線索？
回到自己的房間，劉姑姑顯然也失去了耐心：“我看你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梅良玉，你最好祈禱刑部的人能查出點什么，否則……”
“姑姑放心，我不會放棄的?！泵妨加裾Z氣堅定。
劉姑姑哼了一聲，甩甩袖子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叮囑那兩個嬤嬤看好梅良玉。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
梅良玉坐在自己的床上，腦子里飛速運轉。
張青嵐、李月娥、趙婉兒……這三個人看起來都不像兇手，但誰知道呢？在這深宮之中，人心隔肚皮。
還有那塊淡綠色的杭綢碎片……到底是誰的？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柳如煙的空床上，忽然想起剛才翻看詩集時，那一頁潦草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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