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從床板縫里摸出來的玉佩,此刻正躺在王尚書的掌心里。
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玉質(zhì)溫潤,雕工精細(xì),一看就價值不菲。只是玉佩邊緣有個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磕碰過。
“這玉佩……”王尚書眉頭緊鎖,“看著像是宮里的樣式,卻又沒見過哪個主子用這種紋樣?!?/p>
蘇公公湊過來看了一眼,瞇著眼睛笑道:“王大人有所不知,這玉蘭佩去年冬天時興過一陣,是工部特意為新晉的幾位才人定做的,只是后來不知怎的,就沒再見過了?!?/p>
“新晉才人?”王尚書眼睛一亮,“難道和她們有關(guān)?”
梅良玉在一旁聽得真切,忍不住插話:“大人,這玉佩上有缺口,邊緣還沾著點(diǎn)暗紅色的粉末,像是……血跡?”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玉佩上。王尚書連忙把玉佩湊到眼前細(xì)看,果然在缺口處發(fā)現(xiàn)了一點(diǎn)極淡的暗紅色痕跡,不仔細(xì)看根本注意不到。
“仵作!”王尚書低喝一聲。
老仵作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銀針沾了點(diǎn)粉末,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用指甲刮了一點(diǎn),放在嘴里嘗了嘗(這是古代仵作的土辦法),然后躬身道:“回大人,確實(shí)像是血跡,只是時間長了,已經(jīng)干涸變色。”
“血跡?!”那年輕的主事驚呼一聲,“難道是兇手和柳如煙搏斗時留下的?這玉佩是兇手的?”
“有可能。”王尚書點(diǎn)頭,“也有可能是柳如煙的,被兇手不小心碰掉了?!?/p>
梅良玉卻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像。這玉佩價值不菲,柳姐姐家境并不富裕,從她的衣物首飾來看,不像是能擁有這種玉佩的人。而且,若是她的,為何會藏在床板縫里?”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藏起來的私物?”年輕主事又開始抬杠,大概是剛才被懟得不甘心,總想找回點(diǎn)場子。
梅良玉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大人若是仔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這玉佩的缺口很新,像是剛磕壞沒多久。而床板縫里的灰塵很厚,這玉佩上卻沒沾多少灰,說明它掉進(jìn)去的時間不長,很可能就是案發(fā)當(dāng)晚掉的?!?/p>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柳姐姐若是有這么貴重的私物,藏起來也會選個更穩(wěn)妥的地方,比如布包夾層里,而不是床板縫這種一翻身就可能掉出來的地方。”
一番話有理有據(jù),連王尚書都忍不住點(diǎn)頭:“你說得有道理。這么說來,這玉佩很可能是兇手留下的?”
“或者是柳姐姐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泵妨加裱a(bǔ)充道,“頸部勒痕邊緣不整齊,說不定當(dāng)時有過短暫的掙扎?!?/p>
“有道理!”王尚書眼睛更亮了,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破案立功的希望,“張大人,蘇公公,依老夫看,當(dāng)務(wù)之急是查清這玉佩的主人!”
大理寺卿張大人撫著花白的胡須,點(diǎn)頭道:“王大人說的是。另外,那塊‘春水綠’的杭綢碎片也得盡快查清來源。雙管齊下,或許能更快找到線索?!?/p>
蘇公公笑瞇瞇地說:“兩位大人放心,雜家這就派人去查去年冬天那批玉蘭佩的下落,還有宮里誰有‘春水綠’的杭綢衣物。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看向梅良玉,“這梅姑娘倒是心思縝密,不去當(dāng)仵作可惜了?!?/p>
這話聽著像夸人,實(shí)則帶著點(diǎn)嘲諷。梅良玉心里翻了個白眼,心想我要是能選,才不樂意在這死人堆里打轉(zhuǎn)呢!
但她面上還是得裝乖:“公公謬贊,我只是運(yùn)氣好,碰巧看到了而已?!?/p>
王尚書顯然不想再給她表現(xiàn)的機(jī)會,清了清嗓子道:“張大人,蘇公公,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回偏殿商議吧。劉姑姑,看好這里,不許任何人再碰里面的東西!”
“是?!眲⒐霉眠B忙應(yīng)道。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臨走時,王尚書還特意叮囑手下的人:“仔細(xì)查!給我把儲秀宮翻過來也要把玉佩和布料的主人找出來!誰先查到,重重有賞!”
刑部的官員們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領(lǐng)命而去??此麄兡羌軇荩薏坏昧⒖叹桶褍词志境鰜?,好在尚書大人面前邀功。
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梅良玉和那兩個依舊一臉警惕的嬤嬤。
梅良玉癱坐在椅子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一上午,比她解剖十具尸體還累。
“累死我了……”她小聲嘀咕,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一個嬤嬤冷冷地說:“哼,別以為暫時脫了嫌疑就沒事了!三天之內(nèi)查不出真相,有你好受的!”
梅良玉翻了個白眼,心想我用你提醒?我比誰都想快點(diǎn)查出真相好不好!不然腦袋搬家的是我!
她站起身,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腦子里飛速運(yùn)轉(zhuǎn)。
玉佩、布料碎片、詩集中的“落”字和“香”字、柳如煙脖子上的勒痕……這些線索像散落的珠子,怎么才能把它們串起來?
“玉蘭佩……新晉才人……”梅良玉喃喃自語,“難道兇手是位才人?可才人為什么要?dú)⒁粋€不起眼的秀女?”
沒道理啊。秀女和才人之間幾乎沒什么交集,更別說深仇大恨了。
“還是說,這玉佩只是個幌子?是兇手故意留下嫁禍給才人的?”
也有可能。深宮之中,借刀殺人、栽贓陷害的把戲可不少見。
還有那塊“春水綠”的杭綢……蘇公公說要去查宮里誰有,可萬一不是宮里的人呢?比如……太監(jiān)?宮女?或者……其他身份的人?
梅良玉越想越覺得頭大。這古代查案也太難了,沒有監(jiān)控,沒有DNA鑒定,全靠猜和詐,難怪冤案那么多。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泵妨加褚Я艘а?,“三天時間,必須找到突破口!”
她看向那兩個嬤嬤,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兩位嬤嬤,能不能幫我個忙?”
兩個嬤嬤警惕地看著她:“什么事?”
“我想再看看柳姐姐的詩集,剛才看的時候太匆忙,有些地方?jīng)]看仔細(xì)。”梅良玉指了指桌上的《柳絮集》。
嬤嬤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去請示了劉姑姑,回來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可以,不許亂涂亂畫!”
“謝謝嬤嬤!”
梅良玉連忙拿起詩集,重新仔細(xì)翻看。這一次,她看得更認(rèn)真了,連每一個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沒放過。
翻到中間某一頁時,她忽然停住了。這一頁的空白處,除了那個淡淡的“香”字,還有一個用指甲刻出來的很小的印記,像是一個“月”字。
“月?”梅良玉皺起眉,“李月娥?還是……別的什么?”
她繼續(xù)往后翻,在最后一頁的封底內(nèi)側(cè),發(fā)現(xiàn)了幾行用鉛筆(古代的一種類似鉛筆的筆)寫的小字,字跡很輕,像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初三,西角門,他來了?!?/p>
“初七,假山后,東西已拿到。”
“初十……”
后面的字被擦掉了,只剩下模糊的印痕,看不清寫的是什么。
梅良玉的心跳瞬間加速。
初三、初七、初十……這明顯是日期!西角門、假山后……是地點(diǎn)!
“他來了”、“東西已拿到”……這說明柳如煙在和什么人秘密聯(lián)系,還在傳遞東西!
難道她的死,和這個“他”,和這些“東西”有關(guān)?
這可比什么爭風(fēng)吃醋、栽贓陷害靠譜多了!
梅良玉激動得差點(diǎn)跳起來,連忙把這幾行字指給嬤嬤看:“嬤嬤快看!這里有字!”
嬤嬤們湊過來看了看,也有些驚訝:“這……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這肯定和柳姐姐的死有關(guān)!”梅良玉肯定地說,“必須查清楚,這個‘他’是誰,他們在傳遞什么東西!”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似乎有人在吵架。
一個嬤嬤出去看了看,回來稟報道:“是刑部的人,在查那塊布料碎片,好像查到了點(diǎn)什么,和張青嵐姑娘有關(guān)!”
“張青嵐?”梅良玉心里一動,“走,去看看!”
她現(xiàn)在一刻也不能等了。每一條線索都可能是救命稻草,她必須牢牢抓住!
兩個嬤嬤雖然不情愿,但也只能跟著她往外走。
儲秀宮的院子里,此刻圍了不少人,都是看熱鬧的秀女和宮女。
人群中間,刑部的幾個官員正圍著張青嵐,臉色嚴(yán)肅。
張青嵐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襦裙,臉上滿是驚慌和憤怒:“你們憑什么說是我的?這布料碎片根本不是我的!我從沒見過!”
一個刑部的小吏舉著那個裝著布料碎片的錦袋,大聲道:“張姑娘,這‘春水綠’的杭綢可不是誰都能有的!我們查過了,這次的秀女里,只有你帶了一匹‘春水綠’的杭綢!你還敢說不是你的?”
“我……我是帶了,但這碎片不是我的!”張青嵐急得眼圈都紅了,“我的料子好好的放在箱子里,根本沒動過!”
“是不是你的,查一查就知道了!”小吏說著,就要去搜張青嵐的箱子。
“住手!”張青嵐尖叫著攔住他,“你們不能這樣!我父親是禮部侍郎,你們敢搜我的東西?!”
她搬出了自己的家世,試圖嚇退對方。
小吏果然猶豫了一下,看向旁邊的年輕主事。
年輕主事顯然不想放過這個機(jī)會,冷聲道:“張姑娘,現(xiàn)在是查命案,不管你父親是誰,都得配合!若你真的清白,還怕我們查嗎?”
“我……”張青嵐被噎得說不出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梅良玉站在人群外圍,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張青嵐有“春水綠”的杭綢?這也太巧了吧?
難道兇手真的是她?
可她昨天的反應(yīng),看起來并不像是殺人兇手啊……
梅良玉皺起眉,心里的疑團(tuán)越來越大。
這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
而她,梅良玉,這個自帶死神光環(huán)、隨時可能被杖斃的倒霉秀女,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查下去。
畢竟,不查,就是死路一條?。?/p>
她嘆了口氣,擠進(jìn)人群:“各位大人,我能問張姑娘幾個問題嗎?”
年輕主事看到她,臉色更差了:“你又來干什么?這里沒你的事!”
“怎么會沒我的事呢?”梅良玉攤攤手,“我還等著洗清嫌疑,活下去呢。張姑娘是重要嫌疑人,我問問總可以吧?”
她現(xiàn)在是破罐子破摔了,只要能找到線索,別說問幾個問題,就算讓她去撬鎖她都愿意。
年輕主事還想反駁,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讓她問?!?/p>
說話的是大理寺卿張大人。他不知什么時候也來了,正站在不遠(yuǎn)處,眼神溫和地看著梅良玉:“多一個人,多一個思路。說不定,梅姑娘真能問出點(diǎn)什么?!?/p>
有張大人撐腰,年輕主事不敢再反對,只能憤憤地瞪了梅良玉一眼,退到了一邊。
梅良玉沖張大人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轉(zhuǎn)向張青嵐,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張姑娘,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p>
“你問!”張青嵐咬著牙,像是豁出去了。
“你的‘春水綠’杭綢,確實(shí)沒動過嗎?”梅良玉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包括……邊角料?”
張青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微微一變。
就是這個表情!
梅良玉心里頓時有了底。
看來,這布料碎片的主人,還真和張青嵐有關(guān)!
但她究竟是不是兇手呢?
梅良玉的心里,又多了一個問號。而解開這些問號的鑰匙,或許就在不遠(yuǎn)處等著她。